作者:朱青生 来源:中国美术批评家网
现代艺术的第四次突破与第三次突破在外表上有连续性,但是,突破就是断裂,断裂不可能与已有的存在状况无关,不仅在事实的某些因素上,甚至在大多数因素上共用、继续和关联。只是在最要紧之处,发生重大的、根本性的变革。这种变革对于艺术史来说,是一个时代和阶段的开始;对于人类文明来说,标志着人的精神史的某项重大的变更正隐含其中。发生在20世纪60-70年代的现代艺术诸运动,间隔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两次世界大战,既总结了第三次突破的成就,又与催动第三次突破的“达达主义艺术状态”相对立,进一步完成了现代艺术性质上的变革,把现代艺术带上了第四个台阶。
突破的意义常常被上一代忽视,而被下一代珍重。当达达主义的观念最杰出的实践者杜尚,对着波普艺术使用现成品和拼贴技术,对着新潮派(Fluxus又译激浪派)的直接否定的态度和行为表演的手段不屑地声称他们早已做过了。波伊于斯几句话就把这种过时的自以为是废掉了。
艺术更进一步发展到了波普艺术,行为艺术,表面上看起来,最无聊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因为波伊于斯竟然在森林里面带着他的学生把树叶扫回森林,做了他的一个重大作品,而这个艺术家却被称之为二十世纪可以跟达芬奇相提并论的一个艺术家,是英国一个权威的杂志《现代画家》Modern Painter上就这么写。那么,为什么这样的一个行为可以作为艺术呢?如果我们解释这个问题,反过来一个西方人对我们讲,在唐朝初年,一个学佛的人应该参禅苦修,精辨经典教义,如同当时直承中观,又条理繁复的“法相唯识"。而我们要对他讲解参悟,因为我们会想到在唐朝初年,出现新的禅宗,出现的像慧能这样的宗教的领袖。更有甚者,禅宗的有些老和尚对小和尚的头就是敲敲竹子,那他就觉悟了。这种故事,我们中国人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宝贵的遗产。我们能指望那个问话西方人理解这一点吗?如果他不理解,我们就会解释禅宗的方法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文明的道路,而且是中国文化,它还不是印度文化。他是印度文化转到中国以后的一个独特的文明。具有这样一种理解力,那么我们理解现代艺术中的行为艺术一点困难都没有。为"行为艺术"的目的并不是让你得到什么,而是让你遭遇到什么,突然的从内心里升起的东西,觉悟是从你自己心理升起。当然我们不能把现代艺术称之为禅宗,因为禅宗艺术还是一个宗教行为。还是要“规定”世界是苦难的,人生是痛苦的,世界是绝望的,还是超悟人生的虚无和世界的苦难。所以禅宗根本上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引导人们的宗教的行为,只是宗教的一种修炼方式。而现代艺术根本不是宗教!
现代艺术是用似乎不合常理种种方式,在现代世界让每个人回到每个人自我的内心、自我的状态提供了一次机会。你想要,你就能从他那儿得到,你不想要它跟你无关。所以现代艺术整个的活动,只不过是在给人群提供了一次机会。而现代人的机会是现代人自己的产物,并不导致人生的虚无,可以导致人们“从此以后”再回复到他落实到当下的一种奋斗,也可以导致你对社会的批判,你对穷人的关注,你对弱者的同情。现代艺术都可以让你回到某处,关键是你有什么,就让你回到什么。自己的自由不应该因为你的职业,和现代生活的压力受到异化,你应该有一条路回到你自己,什么东西让你回到你自己?你的成功可以让你回到你自己?你的失败能让你回到你自己吗?所有这一切不足以做到,那么你就需要另外一种 “乱七八糟” 不知如何的东西,在你成功的喜悦之后,在你失败的消沉之后,现代艺术就是逼迫现代人内心的增长。
现代艺术是一个对人们不可知的一些领域的触动和干预,虽然没有高到每个人因此而觉悟的程度,或者反而是一个人的觉悟能让某一个作品提供了什么,但是他触及的是我们日常不能触及到的方面,当我们在生活中间,在生活的平淡中间需要一点惊奇的时候,那么这种惊奇还有什么更能让我们惊奇的呢?那当然是我们的艺术可以给我们提供这样的惊奇。这是波伊于斯正带领一帮学生在林中扫的就不仅是落叶。
这一台阶一旦登上,就势接出一片高原,似乎漫过了二、三代人,直到至今。即使在远离现代艺术的主流发展相当遥远的东亚、非洲、拉丁美洲和太平洋上的国度,无论是其中成长并在欧美成功的艺术家,还是苏世独立、眼界宽广、能量横溢的艺术活动家,都被这第四次突破的高台所埋没,似乎在用另一种文化和习俗养就的声音,加入到已经音调格局排定的合奏;好像在用另一种文体,重解一段高悬的偈语。仿佛精神的高度已经到达,剩下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印证;道路已经开拓,留出的是修饰、铺垫和扩宽的工程。到现在为止,意志坚强的人不能不正视我们在解释艺术和策划事件时竟被带回到沃霍尔和波伊于斯,时而发生被压制和覆盖而生出的愤恨和无奈,时而又更加激励出重新面对艺术决斗和逃逸的焦燥和狂想。如果不能开拓艺术的新的疆土,不能借艺术而引领精神的超越,与其不断地增加一堆作品,倒不如对已有的作品及其在人类精神留下的痕迹和负担进行适当的清除,在新的突破显现之前,创造即自我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