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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伯特和乔治:他们的存在就是艺术

2012-06-14 21:53:12 来源: ART BANK 作者:刘亦嫄

吉尔伯特和乔治(Gilbert and George)

吉尔伯特和乔治(Gilbert and George)这个英国当代艺术史上合作最长的艺术家组合,这对行为和艺术都极具戏剧色彩的生活伙伴,在1993年中国个展后,就从中国观众的视野里消失了近20年,2012年的香港白立方开幕个展,使得他们和他们的艺术又再次回归中国。

伦敦东区,这个英国最著名的艺术区,是众多艺术家和设计师的聚集地。吉尔伯特和乔治在20世纪70年代就在此扎根,由于他们特立独行的个性,永远搭配的穿着,制式化的生活节奏,使他们变成了东区最具有代表性的明星艺术家。住在伦敦东区的艺术爱好者都知道,吉尔伯特和乔治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去同一家餐厅用餐。想要“巧遇”到他们,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作为“小粉丝”的我,在伦敦东区居住的日子,就曾尝试到他们常去的餐厅追星。为了这次采访,我再一次在香港见到他们,一早吉尔伯特和乔治就来到画廊,吉尔伯特穿着暗绿色的呢子西装,彩色条纹领带,口袋中永远插着一支笔。乔治则穿着相称的暗黄色呢子西装,打着相同的彩色条纹领带,西装领口别着一个精致的花朵别针。两人一丝不苟的神情,甚至有些僵硬化的面庞,让人猜不出他们的情绪波动。访问中两人都表现得亲切温和,完全没有他们行为中表现的任何乖戾特质。

艺术为了一切大众

吉尔伯特·普勒施(Gilbert Proesch),1943年出生于意大利,乔治·帕斯莫尔(George Passmore),1942年出生于英国,两人在1967年就读于英国圣马丁艺术学院雕塑系的时候相识,按照他们自己的话说,“那是一见钟情”的感觉,从此,两人形影不离。1969年,他们舍弃姓氏,以吉尔伯特和乔治的名义组成双人艺术家组合。同年,俩人合作的行为艺术《唱歌雕塑》(Singing Sculptures)使他们一举成名。俩人穿着颜色相称的传统西服套装,脸上和手上涂上彩色的涂料,站在桌子上模仿木偶似的动作唱歌。

说到这个想法的初衷,吉尔伯特和乔治表示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偶然。俩人对当时英国的雕塑教育极其失望,他们在学校和社会中一直都是“异类”,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以组合的形式去共同创作。毕业后,俩人按照地图上标示的画廊位置,一一拜访,为了吸引注意力,G&G还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并尝试把各式各样的疯狂想法和概念推销给画廊主,虽然他们得到的大部分回复都是拒绝,但俩人并没有因此而灰心。而一次ICA群展的入选失败,真正打击到了吉尔伯特和乔治,俩人决定成为“活着的雕塑”(Living Sculpture)去开幕展抗议。俩人站在展览场馆正中间,整个晚上就那样静默地站在那里。就是因为这样一次无言的抗争,让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经纪人Konard Fischer注意到了他们,并给了他们在更多人面前表演的机会。当时的他们还非常热衷音乐,于是他们把音乐和“活着的雕塑”的理念结合在了一起,便有了《唱歌雕塑》。

到了上世纪70年代,他们开始大量以活着的雕塑为原型,表演创作更多的行为艺术。1976年,在名为《红色雕塑》(Red Sculptures)的作品中,他们尝试了更加深入的探索。俩人脸上和手上涂满了红色涂料,创作了长达90分钟的“舞蹈”,并曾不间断表演了8个小时之久。对于他们来说,《红色雕塑》和《唱歌雕塑》相比,有更加深刻的寓意。在英式英语中,人们常用“血色的(bloody)”来做前助词表达某种愤怒的情感。吉尔伯特和乔治用红色颜料也象征了他们对于现实生活的愤怒。他们当时的表演无疑对当时流行的抽象主义雕塑和传统派雕塑是一个巨大的震撼。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以波普艺术、观念艺术为主导的后现代主义艺术思潮席卷西方,强调解构象牙塔观念,让艺术重新回归生活,吉尔伯特和乔治就是这个理念最大的拥护者之一。除此之外,他们的艺术中,总是带有一种调侃生活的调子在,早在1969年,他们就自嘲自己为“讨厌鬼乔治和大便吉尔伯特(George the cunt and Gilbert the shit)”,他们觉得这样尽可能地调侃自己的目的就是别人无法再对他们说出更具有侮辱性的评论,他们总是要提前别人一步,以游戏人生的态度对待一切质疑。

活着的雕塑到摄影拼接

吉尔伯特和乔治从行为艺术出发,但行为艺术的受众群过小,通常都需要通过摄影的形式去纪录、保存和传播。因此,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们开始转向创作纯摄影作品。不变的是,他们永远是画面的主题和中心。最开始,他们创作了一个名为《饮酒雕塑》的系列,在这个系列中,他们去酒吧拍摄酩酊大醉的场景,再拼贴各种酒瓶的商标和自己的肖像,描绘了一种最真实的英国战后饮酒文化,虽然他们一再强调“我们并不想要去描绘,或是反映生活”,但是这些图片无疑反映了战后英国人对过去光辉的怀念,描述了被酒精麻痹后的生活。

从1974年开始,吉尔伯特和乔治开始使用方格切割他们的图像,这种切分图像的形式也一直沿用到了现在,并变成了他们特有的视觉符号。如果说上世纪70年代他们的作品还在讨论个人内心的发掘和拘泥于两人狭小的世界,到了80年代,他们的主题扩大到了关于性,信仰,恐惧,种族差异,政治的讨论,他们的影像作品开始颠覆传统的道德观并把一些符号进行了私有化的运用。在名为“脏话图片”(The dirty Words Pictures)的系列里,吉尔伯特和乔治将他们在街道上看到的涂鸦(大都是很低俗甚至淫秽的词语)、居住在周围的贫民形象、街道落魄景象等社会符号拍摄下来,拼接自己的照片,用网格框架呈现出来。在突出自身形象的同时,加入了波普艺术中常用的语言文字符号。由于俩人是雕塑系出身,对于颜色的使用并不是特别敏感,最初他们只是使用简单的黑灰色和红色。随着20世纪80年代照相制版技术的发展,他们开始探索使用多种颜色,并使用电脑拼接技术和平面设计的色彩构成,在视觉上更强烈、刺激、眩目。

1984年创作的四联摄影作品《死亡希望生命恐惧》中,吉尔伯特和乔治第一次拍摄了除他们两人以外的人物形象:社会上的边缘青年。用自己和这些边缘青年的形象作为画面的主体。使用强烈对比的颜色冲击着观众的视觉感官。正如作品名称介绍的一样,四幅作品分别讨论了死亡、希望、生命和恐惧这些尖锐的社会问题。他们努力使自己的作品更加具有戏剧性和视觉快感,以吸引更多的普通社会民众参与,扩大作品的受众群。他们自己曾说:“希望作品像广告一样亮丽、易懂、平易近人,让人们获得充分的视觉思考。”1986年,吉尔伯特和乔治获得英国著名的特纳奖,这是英国最具有公众效应和权威的艺术奖项,获奖艺术家都是当年最出色的新锐艺术家。这个奖项也把他们的事业推向了一个高峰。20世纪80年代是他们创作的高产期,平均每年会创作50幅以上的巨型作品。慢慢地,只是自我形象的指代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些禁忌话题和形象,如裸体和粪便,开始充斥着作品的画面。吉尔伯特和乔治从来不避讳他们的性取向和亲密的关系。他们一直以来都想要摆脱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在《屎-人类-裸体-世界》中,这一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中,除了西装革履的两个自我肖像以外,还并排着姿势古怪的裸体吉尔伯特和乔治肖像,连接几个形象的是形状如男性生殖器一样的粪便。被问到为何选择裸体和粪便这样常人觉得低俗猥琐的主题时,他们回答:“我们从来不曾想到那些身体里肮脏排泄物会成为审美的表现对象,裸露的自我会成为艺术的题材,可是它们的确是我们生命中不可躲避的一部分!”毋庸置疑,这样的作品虽然吸引眼球却也带来不少争议,但吉尔伯特和乔治好像从不在乎这些反对的声音,继续将触角伸向最真实和大胆的生活体验当中。

与中国的不解之缘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当代艺术还处在一个初级摸索和学习阶段,虽有过“85新潮”运动的躁动,但是中国艺术家想要一睹西方大师的真迹还是非常困难的,了解西方艺术还只是通过有限的几本印刷品。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个机缘巧合,吉尔伯特和乔治得到了一次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和上海美术馆做个展的机会。这次展览展出的55件作品中,有40件是吉尔伯特和乔治特意为中国之行创作的。

这次个展让中国人第一次有了和英国当代艺术作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们的作品给中国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上了一堂重要的课程,让他们看到了原来摄影还可以用这种方法和形式去呈现。拒绝单一的审美标准和视觉美感的疲劳,一直是吉尔伯特和乔治不断的追求。在中国,吉尔伯特和乔治可以说是在20世纪90年代举行个展的第一批外国当代艺术家。在北京的几天短暂停留,他们还参观了圆明园画家村和东村,在被问到对那次参观行程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时,两人一致肯定:“即使过去了近20年,我们依然记得那个表演流血的脑袋的行为艺术(这里所指的是马六明用红色颜料往身上洒倒的行为艺术),那让我们感觉很惊异,很棒,原来中国艺术家也在很努力地创作突破传统的艺术。”吉尔伯特和乔治回忆那次的到访,见到了许多艺术家,看了许多中国当代艺术的创作。而这一次的中国个展,为中国逐渐兴起的当代影像思潮打下了伏笔。

值得一提的是,吉尔伯特和乔治的每一次个展,都会根据展览现场的空间和墙面尺寸提前进行构思,为空间量身创作作品。他们认为展览现场的视觉设计是艺术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挂在墙上的作品的尺寸和主题都不是偶然的安排,而是事先拍摄好了展览空间,再依照展厅展览效果做模型。就如中国个展策展人白素明说的那样:“他们的影像拼接作品强烈地刺激了中国青年艺术家,就连展览的专业安装效果都是以前我们没有见识过的。”吉尔伯特和乔治个展带给观众的不仅仅是艺术创作上的刺激,还带来了策展等专业领域的突破和知识。

进入2000年,吉尔伯特和乔治也将满60岁。这个时候的他们,身价已跃升为世界当代艺术市场的前50强。他们的创作还延续着大尺幅的黑网格摄影拼贴形式,并利用数码处理系统去创作,在技术的掌握和使用上依然走在前沿。作品的主题和内容有更大层次的突破,他们积极推动着同性恋在社会中寻求平等待遇的宿愿,2005年的《新猥亵图片》(New Horny Pictures)系列作品中,他们结合了关于同性恋和性工作者两个社会禁忌话题,把同性恋性工作者用来招揽生意的广告语放大和吉尔伯特和乔治的肖像并列放在一起。

2007年,伦敦的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为吉尔伯特和乔治举办了他们职业生涯以来的第一次大型回顾展,这个展览占据了馆内四层楼甚至是咖啡厅的一部分,是泰特现代美术馆历史上最大型的回顾展。吉尔伯特和乔治精选了200多幅摄影作品,以及多件影像作品展出。在经历了事业最辉煌的回顾展后,2008年,65岁的吉尔伯特和66岁的乔治在伦敦低调完婚,只有两位助理在场见证。真正名真言顺地向世界宣布两人的亲密关系。对于为何选择这个时间结婚,两人只是很轻松地回答:“我们觉得时间到了。”

现在的吉尔伯特和乔治已不再年轻,他们摄影作品的发展也纪录了他们的身体和面容的改变,但他们对艺术的热爱不会因此而停止,他们依旧创作着大尺幅的黑格摄影拼贴作品,依旧在镜头前、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地表演“活着的雕塑”,依旧用一种诙谐调侃自我的方式去解析自己的行为和艺术。配合他们喜欢戏谑的生活态度,《艺术银行》编辑以同样的姿态提问,且看他们如何以吉尔伯特和乔治特有的方式来应对。

ART BANK VS 吉尔伯特和乔治(Gilbert and George)

ART BANK:可以描述一下你们一天的生活吗?

G&G:我们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因为我们想当疯子,但是如果表现得很疯狂就不是真正的疯子了,所以我们要非常有条理。每天早上5点或者6点起床,然后步行去买报纸,去同一家餐厅吃早饭。然后我们回家吃些水果,读报纸。11点我们会准时去吃午餐。然后工作到下午5点。开电视看新闻,看看我们的“敌人”都在干什么,然后晚上8点准时出去吃晚饭。晚饭后我们会去散步。乔治走1个半小时。吉尔伯特走一个小时。

ART BANK:你们会运动吗?在运动的时候脑海里都在想什么?

G&G:我们每天晚饭后都会散步,分开散步。我们是艺术家,所以我们什么都想,想各种各样的事情,想生活,想天空。

ART BANK:你们永远都是在一起共进晚餐的吗?从来没有分开过吗?

G&G:从来没有分开过。而且我们永远都是去同一家餐厅用餐。经常光顾的那家餐厅老板的孩子刚出生时,我们就在用餐了,现在那个孩子已经在餐厅工作了。

ART BANK:你们的着装一直非常有特点,相称的传统西装和领带。怎么会想到要这样穿着呢?

G&G: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我们总共大概12套相称的西装。最开始的初衷是由于我们要去各个画廊推销自己,我们当时觉得应该打扮得整洁一点。后来,我们就保持了这个习惯。

ART BANK:如果你们两人其中一人不在了,另外一个人会继续创作吗?

G&G:我们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过马路的时候尽量并排走路,希望车撞倒我们的几率是相同的。

ART BANK:我知道你们1993年来过中国北京和上海做个展,并参观了当时的北京东村艺术区,是否有什么让你们难忘的经历?

G&G:是的,我们清楚地记得两个艺术家,表演“流血的头”,他们半裸着身体,我们感到很惊讶也很兴奋。就好像看到了中国的吉尔伯特和乔治。

ART BANK:你们后来有和这些东村的艺术家保持联系吗?

G&G:没有,完全没有。但是我们却在中国上海找到了我们最得力的助手,直到今天他还是我们最好的助理。

ART BANK:1993年,在你们眼中的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G&G:和我们想象的非常不一样。我们在那次的行程中制作了几个短片。我们雇了一个摄影师跟拍我们整个行程。短片还曾在一些展览中展出过。

ART BANK:在来中国之前,对中国有什么了解吗?

G&G:非常遥远的国家。之前我们对于中国的了解仅仅止于关于少林武术的功夫片。上个世纪70年代,我们经常去看功夫片,但是都是中国香港出品的。还有一些了解就是我们曾经看过20世纪初的老中国照片,非常美。

ART BANK:那次中国行以后,你们再去过中国内地吗?会有计划去吗?

G&G:没有了。我们一般都是由于展览的原因去某个国家或地区。所以,如果在中国内地没有展览,我们应该不太会有机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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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温德︱瓦尔堡的“文化科学”概念及其美学意义

2017-04-04 21:27:49 来源: 《艺术史的艺术:批评读本》 作者:Edgar Wind

埃德加·温德 著,易英、王春辰、彭筠等译

选自《艺术史的艺术:批评读本》,唐纳德·普雷齐奥西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

我的任务是向本届美学大会介绍图书馆的问题,图书馆所确定的自己的方法是文化科学(Kulturwissenschaft)的方法。所以,我首先想解释一下这个图书馆所理解的美学与文化科学之间的关系。带着这样一个目的,我将提到在最近几十年里,艺术史与文化史之间的关系所经历的变化,解释这些研究的发展是如何产生了问题,并且要提到这些变化过程中的一两个细节;图书馆就是力求通过提供材料和思想框架来解决这些问题。为了解释这种需求,我将集中在三点上:瓦尔堡的图像概念、他的符号理论,以及他提出的通过模仿与使用工具的表现心理学理论。

图像概念

如果我们看一下在最近几年产生了巨大影响的李格尔和沃尔夫林的著作,我们就会发现,尽管他们在细节上有区别,但是他们都关注艺术史的自主性(autonomy),都渴望把它从文明史中解放出来,这样就摆脱了与布克哈特联系在一起的传统。为了本文主题的方法论之故,我将尽量简要概述这些努力背后的因素及其结果。

1.艺术史的学术方法与文化史的学术方法的分离是受到了时代的艺术敏感性促进的,那个时代确信:对艺术品的纯粹思考的本质意义就是忽略其主题内容的性质和意义,而仅限于关注“纯粹视觉”(pure vision)。

2.在艺术史范围内,这种趋势由于引入批评概念而得以加强,从强调艺术品自身转向艺术品被描述的方式上,转向两者完全分离的那一点上。因此,例如,沃尔夫林借用了主题内容与形式之间的二元对立(antithesis)。因为在形式这方面,他包括了仅仅是他称之为“风格的视觉层面”的东西,所以,任何别的东西(按照这种极端的意义是看不见的)都属于主题(matter)之下——不仅是再现的或画面的母题、美的观念、表现的类型、音调的变调,而且包括使用不同工具所形成的差异性,这种不同的使用造成现实的再现与不同艺术类型中的次序(gradations)。就好像沃尔夫林用数学的方法致力于发现一种特定风格所可能包含的最普遍的特征。但是,正如数理逻辑学家用形式的术语所声明的命题功能(propositional function)那样,命题功能只有在变量被限定的意义和特殊关系的名称取代后才成为有意义的命题,所以沃尔夫林把看待事物的“绘画性”方式定义为一般的风格功能,这种风格功能可以根据所需要表达的东西而有各种各样的示例,导致贝尼尼的风格,导致泰尔博赫的风格。这种一般的公式的逻辑力量无疑在于它能够按照一个总纲来统一起这些对立的现象,这样就把它们作为整体与结构上不同的公式区别开了,而这个结构不同的公式相应地把那些对立的现象如米开朗基罗和小霍尔拜因分成“线性”的——现在,这个一般的公式突然被具体化为具有自身历史的可感知的实体。趋向于公式化的逻辑倾向赋予美学形式的理论以不能自我证实的某种程度的精确,因此这种逻辑倾向就与趋向于实体化(hypostasition)的倾向混合在一起,这种实体化倾向一旦建立起来就把公式转变成历史发展的鲜活主题。

3.这样,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对立就在艺术的自发的发展中找到了其逻辑的对应物,艺术的自发的发展专以形式来看待整个发展过程,假定形式是历史每一阶段的常量,而不考虑技术生产和表现的差异。这具有积极和消极两方面的结果:它涉及把艺术的各种类型处理成彼此平行的东西——因为就形式的发展而言,没有一个类型比另一个类型更不重要;它还涉及抹平它们之间的差异——因为没有一种类型可以告诉我们不被包含在其他类型中的任何东西。这样,我们获得的不是艺术的历史(它追踪作为有意义形式的承载者的纪念碑的起源和命运),而是(如李格尔一样)获得了自律形式的冲动(Kunstwollen,“艺术意志”)的历史,这种历史把形式元素从意义的元素中孤立出来,但是以一种实践的辩证发展方式呈现了形式的变化——完全对应于沃尔夫林的视觉历史。

4.最后,不仅仅是艺术中的各种类型被看成是彼此平行的,艺术自身也被看成是与一种文化中的其他成就相平行而发展的。然而,这只意味着公式化之路上的进一步发展;因为同样的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对立(它在最低层面上引起艺术史和文化史的分裂)现在在最高的层面上旨在重新建立二者的关系。但是,这种随后的调和带来的问题和最初的分裂的问题一样多;因为形式的概念现在在最高层面上变成了和内容的概念一样模糊,内容在最低层面上统一了其自身中异质的元素。它成为了和一般的文化冲动(Kunstwollen)一样的东西,而文化冲动既不是艺术的也不是社会的,既不是宗教的也不是哲学的,而是所有这些的统一体。

毫无疑问,这种趋向于概括的动力给局限在这种模式中的艺术史赋予了宏大视角。当沃尔夫林宣称人们从一只尖头鞋子获得哥特式风格的印象就像从大教堂获得的印象一样容易的时候,他是用图示的方式表明的。然而,批评家越是学着从一只尖头鞋子看到他们习惯于在大教堂中看到的东西,或在大教堂中看到一只鞋子可能传达给他们的东西,就越是看不清基本的事实,即一只鞋子就是人们穿上出门的东西,而大教堂是人们进去祈祷的地方。比方说,构成两个对象之间的基本差异(源自人类为了不同的目的使用不同的工具)的前艺术功能差异是一个在艺术形成过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因素,产生了与观察者有关的形式的内容上的差异,谁会否认这一点呢?

我提到这个基本的事实不是因为我相信它被完全忽视了,而是因为通过强调它,我可以掌握现在的问题。我们必须承认,拒绝适当区别艺术类型,和因而漠视艺术是使用工具的人类创造的事实,这二者都是一方面来自形式主义的阐释的关联,另一方面来自平行化的历史观。这就把个别作品、美学理论的批评研究及历史情境的重构融为不可分解的三合一:对这些方面的探索的任何一方的不足都不可避免地传递到其他方面。所以,我们可以在三个方面建构批评。首先,通过反思历史的性质,可以表明,如果文化的不同领域不被平行地处理,我们将不能综合考虑这些它们相互间作用的不断发展的力量,没有这种相互作用,历史的动态进程就无法理解。其次,我们可以从心理学和美学的立场研究问题,并且证明“纯粹视觉”的概念是一个现实中没有对应物的抽象概念;因为每一个观看的行为都受到我们的环境的制约,所以。从概念可能推测为“纯粹视觉的”永远都不能彻底孤立于产生它的经验的上下文。但是,第三,我们也可以采取中间路线来研究问题,不是定位在相互关系得以存在的抽象中,而是在个别对象中探求从历史角度掌握它们的环节中。在研究这种具体的对象中,受到研究的技术性质的限制,我们可以发展并验证范畴的有效性,因为这些范畴对美学与历史理解很有用处。

第三条路就是瓦尔堡所采取的路。他的意图是比过去更加深入地发现影响风格形成的因素,他继承了布克哈特的工作,并且又在沃尔夫林(也对深入研究风格的形成感兴趣)可以回避的方向上深人研究下去。当沃尔夫林呼吁要分离开艺术的研究和艾化的研究时,他能够凭借相当的正当性来引述布克哈特的例子。然而,如果在布克哈特的《向导》(Cicerone)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Kultur der Renaissance in Italien)中存在着两个学科的分离,那么,这并非基于原则,而是受到工作的经济条件的要求使然。瓦尔堡写到:“他首先做的无非是用他的最成熟的类型去观察文艺复兴时的人,用其最细腻的创造物的形式去观察文艺复兴的艺术一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并没有受到他是否能够全面驾驭整个文明的困扰。”以瓦尔堡之见,正是开拓者的自我克制使得布克哈特“把它划分为许多外表上没有联系的各部分,而不是用其完全的、迷人的艺术统一性去解决文艺复兴文明的历史问题,接着很沉着地分别去研究、描述每一部分。”但是后来的学者却无法模仿布克哈特的超然物外。因此,对他而言仅仅是一种呈现的实践问题的东西,对于沃尔夫林和瓦尔堡却变成了理论问题。对于纯艺术视觉概念,沃尔夫林是本着对布克哈特的概念作出反应而研究它的,而瓦尔堡则是用一种作为整体的文化概念对比它,在这个作为整体的文化中,艺术视觉实现着一种必要的功能。然而,为了理解这种功能——这样的话,讨沦可以继续——人们不应该把它与该文化的其他元素的功能的联系分离开。人们应该问两个问题:这些其他的文化功能(宗教和诗歌、神话和科学、社会和国家)对于绘画的想象意味着什么?图像对于其他的功能意味着什么?

一般来说,沃尔夫林和李格尔明确拒绝回答第一个问题,而又不自觉地忽略了第二个问题。沃尔夫林写道:“把每一件东西都仅仅与表现联系起来,是错误地假定每一种心态都必须具有同样的表现手段以供处理。”但是,此处所说的“每一种心态”究竞指什么?是指情绪保持一样,而只有手段或对它们的表现发生了变化?图像只描绘了一种心态吗?难道不是同时也刺激了它吗?

在李格尔身上也可以发现类似的情况。他清楚地说道:“视觉艺术不关心形象是‘什么’,而关心的是‘如何’。它们在诗歌和宗教里找到了提供给它们的现成的‘什么’。”但是,此处的“提供现成的”指什么呢?图像对诗人的想象没有影响吗?或者在形成宗教的过程中没有起作用吗?

瓦尔堡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任何试图把图像脱离开其与宗教和诗歌、崇拜与戏剧的关系的企图,都像是割断了其生命血脉。那些和他一样把图像看做是与作为整体的文化密不可分的人,如果他们希望让一个不再被人直接理解的图像能传达出其意义,则会用不同于那些赞成“纯粹视觉”的抽象含义概念的人的方式去研究它,这不仅关系到训练眼睛去习惯、去欣赏一件不熟悉的线性风格的形式分类的事情,而且还关系到将一种特殊视觉方式中暗含的原始观念,从其落入的蒙昧中复苏。实现这一点的方法只能是间接的方法:通过用历史批评的方法研究能够与所论及的图像有关系的各种文件,人们必须用当时情景的证据证明,整个的复杂的思想(必须被分别地加以说明)都对形成图像作出了贡献。因此,显明了这类复杂关系的学者们不能假定说,研究一个图像的任务就仅仅是一件对之思考并获得当下移情感觉的事情。他必须经历一个会议的过程,在他试图理解的观念的指引下,经此之后,他方可以复活过去的经验。瓦尔堡确信,在他自己的工作中,当他反思他所分析的图像时,当大脑在渴求表现的强烈愿望下自发地合成图像(即回忆,或更直接地说,前存在形式的复活)时,他实现了对图画记忆的类比功能。瓦尔堡把MNHMOΣYNH(记忆之神)一词刻在他的研究所的大门入口上方,它有两层意义:一是提醒学者在阐释过去的著作时,他扮演的是人类经验的宝库的托管人的角色,但是同时,也是提醒这种经验自身就是研究的对象,它需要我们使用历史材料来探索“社会记忆”起作用的方式。

当瓦尔堡研究早期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时,他遇到的正是这种“社会记忆”的运行的具体证据——在后期时代的艺术中复兴了来自古物的图像。所以,他从来没有停止探索古典古物对早期文艺复兴的艺术文化的影响的意义,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他总是包含着另一个更加普遍的问题,即当我们遇到记忆传递而来的前存在图像时都涉及了什么,因为他个人的研究是关于这个更加普遍的问题的,所以古典古物的生命延续问题通过某种神秘的过程就成为他自己的问题。每一项关于他的研究对象的发现同时也是自我发现的行为相应的,每一次震撼的经验(他通过自我反思来加以克服)都变成了丰富他的历史见识的手段,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分析文艺复兴早期的人时穿透那个层面,在此实现最暴力的冲突的和解,发展出关于冲突解决的心理学理论,这种理论将对立的心理冲动归于不同的心理“轨迹”,把它们看做是具有统一摆动的各个极点——极点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是摆动幅度的距离。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这种对他的关于古代艺术的前存在形式的反应的性质的答案(他发现在心理行为的极化理论中)是如何发展成一个一般的论点:即在图像史的过程中,它们的前存在表现价值经历了与创造力(重做图像)的心理摆动的幅度相应的极化,只有通过这个极化理论,作为整体的文化中的图像的作用才可以被决定。[……]

我尽量介绍一些瓦尔堡的研究方法的本质;但是我的描述在没有具体事例的情况下一定是有些抽象和索然无味,确实,这个讲座为的是介绍这儿大厅里张挂的图片展览,也是为了介绍图书馆本身,图书馆的布置也是要突出瓦尔堡关注的特殊问题。

你们将清楚地看到瓦尔堡探索他的极化理论所涉及的范围之广,他不得不放弃了传统的艺术史领域,而进入到甚至专业艺术史家都倾向于回避的领域——宗教崇拜史、节日史、书籍与文化史、魔法与占星术历史。然而,仅仅因为他对揭示这些紧张对立关系感兴趣,这些中间领域才对他有重大意义。节日的本质就在于社会生活与艺术之间,占星术与魔法介于宗教与科学之间。瓦尔堡想探索得更远一些,总是选择研究那些历史时期中的中间领域,他认为这些历史时期充满过渡与冲突,如早期的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荷兰巴洛克时期、后期古典古物时期的东方化阶段。另外,在这些时期里,他总是试图去进行对人的研究,这些人无论是通过其职业或其财富都占有模糊的位置:例如,商人同时又是艺术爱好者,他们的审美趣味混杂着商业利益;占星家将宗教政治与科学混合起来,创立他们自己的“双重真理”(double truth);哲学家的图像想象与他们追求逻辑秩序的渴望发生着矛盾。瓦尔堡在面对个别艺术品时,他处理的方式一定是看起来与有过形式主义训练的艺术学生的方式发生某种矛盾;他按分类收集绘画的实践给予他的研究以特殊的印记:他自己对艺术上很差的绘画和艺术上很好的作品一样感兴趣,实际上还更感兴趣,基于他自己公开承认的理由——因为它告诉了他更多的东西。在他研究斯基法诺亚宫的壁画周期的图像志意义时——一种绘画之谜,瓦尔堡出色地解答了——他首先研究在他看起来最弱的大师,为什么呢?因为俩家必须完成的任务所提出的问题可以比较容易地在平凡之作中的缺陷里发现:重要作品的复杂结构则很难找出问题来,因为画家用精湛的技艺解决了这个问题。

同样的方法也应用到了其他分支的学术研究中。物理学家能够通过研究它在异质介质中的折射来分析光的性质;现代心理学对大脑的功能作用的了解来自对大脑紊乱状态的研究,在这种紊乱中个别的功能就发生着冲突,而不是和谐,瓦尔堡告诉我们,仅仅从伟大作品开展研究往往不能看到被遗忘的人工品恰恰是最有可能产生最有价值的见识的东西。如果我们径直去研究伟大的大师,研究达·芬奇、拉斐尔和霍尔拜因,研究那些最激烈冲突被完美处理的作品,如果我们从审美的角度去欣赏它们,也就是以一种对立力量获得短暂和谐结果的心情,耶么,我们将度过很愉快的时间,但是我们不会对艺术的本质获得观念的认可,毕竟,艺术的本质的观念认可才是美学的真正东西

瓦尔堡采取了同样的方法安排他的伟大图书馆与其他专业图书馆相对照,它一定显得特别零碎,因为它涉及的领域比一个专业图书馆通常包含的要多。同时,它的一些特别领域的藏书部分又没有像人们期待一个专业图书馆应该具有的那么完整。总之,它的强项正是处于边缘的领域,因为这些边缘领域在任何学科的发展中都扮演着关键性的作用,图书馆可以充分地说其自身的发展完全与它积极倡导的特殊领域的研究的发展相一致。越是对图书馆分类认定的边缘领域进行更多的研究,图书馆中相应的领域就越是自动得到填充。它意味着要依靠集体努力。这就是为什么图书馆欢迎这次大会提供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可以了解到美学家们正关注的问题:因为,用瓦尔堡的话来说,“图书馆不仅渴望讲话,也渴望倾听”(eine Bibliothek die nicht nur reden,sondern auch aufhorchen 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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