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物浦双年展一向以艺术与城市空间的互动而闻名,由主办单位委托艺术家进行定点创作的成果也十分丰硕。今年的双年展以“触动”(Touched)为主题,希望能为这座城市带来具有感人力量的作品,而非仅是再一次演绎当代艺术过于熟习的观念操作与智性的布局。此触动之概念来自布莱恩‧麦克麦斯特(Brian McMaster)发表于2008年的《优越艺术》报告书,在报告书中他特别指出,文化的优越性应取决于其“是否能发挥影响与改变个体之功效” [1],也就是文化必须能渗入情感的纤维根部,而非只是在人们眼前窜流的浮光掠影。
因此本届双年展一方面紧扣对于都会环境的深刻观察,并且对全球化经济衰颓后的萧条景况提出评论,另一方面也融入了更多优美与温暖的元素,试图以更为温软的调性,来呈现当代艺术中被过度强化的批判火力。许多艺术品隐藏于破败的街区角落,与周边纷陈的杂芜之景安然共存,就像利物浦市的居民一样,将大环境的千疮百孔视作不得抹煞的背景图像,即使凌乱,也累积成了居民们生命肌理的一部分。而在本届双年展涵盖的六十余件作品中,最成功地以艺术形式来转化人与城市之爱恨纠葛的,莫过于来自西班牙的艺术家克莉丝汀娜‧鲁卡斯(Cristina Lucas)的录像投影装置作品〈抚触,而后离去〉(Touch and Go)。
鲁卡斯出生于1973年,曾参与在2004年由哈洛德‧席斯曼(Harald Szeemann)策展、集结了西班牙艺术新秀的大展「真实的皇家之旅」(The Real Royal Trip),也曾参与近年来在伊斯坦堡、圣保罗、新加坡等世界各地的大型双年展,向来擅长以戏谑的形式来探讨许多根本问题,而这次的作品也不例外。〈抚触,而后离去〉的录像内容是她拍摄当地退休工人向一栋位于中国城边缘的旧式商业大楼扔掷石块的过程。这栋建筑过去属于一家“欧陆愉悦国际有限公司”(Europleasure International Ltd.),但自公司结束营业后便闲置至今,而人去楼空的状态也就这样维持了双十年头,成为幽灵似的地标。面对这幢安眠已久、彷佛一直没有从过去的经济美梦中苏醒的破旧建筑,鲁卡斯邀请当地人以最直接的方式来改变那凝滞郁闷的氛围──也就是拿起路边的石块,扔向它!对此看似破坏的举动,艺术家提出的解释是「我们都深受此建筑所代表的全球化经济体系的影响,因此也应该有权力在象征此体系的建筑上,留下一点印记。」有趣的是,当人们纷纷扔掷、并且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去后,被打破的玻璃窗竟能隐隐拼凑成一段句子,那就是以英文大写字样呈现的TOUCH AND GO,也就是这件作品的标题。TOUCH AND GO不仅藉由空洞的窗户框格形成强大的视觉结构,同时以图像与意涵的脉络震撼观者,进而提供了多元化的思考路径。艺术家指的是全球化经济碰触了这座城市而后便转头离去,空留鬼魂般的建筑在城市边缘徘徊而无法投胎转世;或是扔掷石块的人们来此发泄对城市经济萧条的怒气后便拍拍掌上的沙尘,回家喝茶看电视;又或是双年展每两年来此宣扬「艺术能深入生活、改变城市」的理念,然后展期结束便撤掉展品,向这座破败的城市告别? 「抚触,而后离去」,一个简短得仅由两个英文单字拼凑之标题,正是解读此录像作品最关键的线索,也同时丰富了这件作品的视觉与概念之双重脉络。
本文即针对《抚触,而后离去》可能衍生的多重意涵,来探讨这件作品与城市景观、居民与双年展三大旋律所谱出的复音声响,最后回返于双年展的「触动」母题,来思考艺术之用的大哉问。
一、镜头下的城市身体
背负着如此复杂的脉络,《抚触,而后离去》这件录像作品当然在形式上也不仅是一件纯粹的纪录影像,它以更为具体的方式体现了纪录片的可能,也就是将播放地点设为被摄建筑的内部,因此当屏幕上的窗户一个个被打破时,在玻璃窗之后的昏暗室内,其实也正是观者们所身处的空间;而在屏幕上飞溅起来的玻璃碎屑,最终也跌落地面,成为人们眼前那散布满地且沾染尘埃的透明破片。艺术家巧妙地以原地播放的方式,制造了微妙的时间感,于是那些发生于数个月前的扔掷动作,也就因为眼前历历在目的破败实景,而更加具体地环绕于人们四周。彷佛那群闲来无事的退休工人就在对街徘徊,而观者们也能目睹玻璃窗被击破的瞬间,看见那尖锐而晶莹的玻璃碎屑在尘埃漫游的空气中腾跃与旋转,而后搅动了室内的微光、唤醒了许多沉睡的幽魂。观者彷佛随着影像而回到了众人扔掷的当下,但又因为能以超越观看影像的方式来感受镜头下那座烟尘弥漫的空间(影像中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地环绕观者,透过投影与特写镜头而被放大的尘埃与碎片,也如此清晰而具体地窜流于鼻腔内外与身体周遭),而使思维与身体经验不断地在影像所捕捉的过去、与眼前可见的当下之间来回奔驰,最后在观者的心智内挖凿出了流淌的时光之河,驱使他们以更为自由的角度来审视建筑与城市的历史。
播放于被摄建筑内部的录像作品〈抚触,而后离去〉,呈现了建筑内外并陈的影像之美。破掉的玻璃窗拼凑出的TOUCH AND GO,不仅在视觉上形成震撼,也是一句发人深省的警语。(克里斯廷娜‧鲁卡斯,〈抚触,而后离去〉,录像投影装置,2010,展场实况)
这件作品成功地展示了影像艺术能如何运用城市的历史脉络来创造独特的叙事体。藉由以都会地景特征(一人人皆知、矗立于市中心一角已久的废弃大楼)为创作轴心,艺术家将城市/建筑/居民连结为一个能彼此对谈的活络结构,无论是观看其中任两种元素的关系,都能推敲出与此作品契合的历史意涵,而其中最重要的譬喻结构,就是以此建筑来替代这座城市衰颓没落的经济环境,同时又以退休工人日渐老迈的身躯与这座垂垂老矣的建筑作一平行观看,最后烘托出最为核心的议题,也就是城市的盛衰对其居民的影响,就如岁月能在发肤上刻印痕迹的道理一样。艺术家以此三足鼎立的视角,清楚地捕捉了影像艺术中最重要的关键特质──时间,以建筑物与人类肉身中所密封的时间,来替代德勒兹(Gilles Deleuze)提出的时间-影像(time-image),但又巧妙地呼应了德勒兹对时间影像以及身体之间的关系之描述。德勒兹指出,在时间影像的范畴里,摄影机所捕捉的身体已不只是要呈现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而是要透过影像,使身体穿越由日常生活所交织而成的各种仪式,进而将人体放置于一玻璃橱柜中观看,使人体在看似奇诡的同时,又带有一种优雅。[2] 这样的概念亦能解释鲁卡斯对于这栋老旧建筑的转化,尤其是在破败的窗格中暗藏密码(TOUCH AND GO),将之转换为美学模式的作法,更将无生命的建筑与居民的生命史形成了更为亲密的连结。因此,纵然艺术家以轻松逗趣的方式呈现老人们兴奋地扔掷石块、甚至显露出如同顽童般的调皮表情,最后影像的重心,依旧是那幢被人们扔掷而后离弃的大楼。鲁卡斯透过幽默的运镜与剪接,让这幢曾在经济环境达臻顶峰时也曾经容光焕发的大楼,充满了拟人化的性格,不但与居民们一起变老、甚至比人们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庞大如黑洞的孤独;而在幽默语调的背后,以破窗串连而成的句子TOUCH AND GO,就像一处处血流不止的伤口,在影像的框格中,散发出奇诡但又优雅的微光。
业主的离去让这栋大楼闲置如鬼屋,如今人们对它发动戏谑式的攻击而又离去,却让原本安静地伫立于闹区边缘的它彷佛从梦里醒来,成为一具出窍的鬼魂,带着满身伤痕而不知该往何处行去。艺术家藉此建筑来譬喻整座城市过去二十年来在经济浪潮中的挣扎,暗示的也许不仅是对全球化经济的思考,还包含着更为细致的情感。如果这样一栋如同植物人般在衰退的经济中逐渐丧失意识的空荡大楼,在众人的追打下也终于惊醒、以破碎的窗格来喊痛,那么对这群未曾遗忘过去经济荣景的居民们而言,心里的伤口是否其实正以更加低调的方式在蔓延?
二、让凡人当主角
延续上述将建筑视为身体、并且呼应都市发展史的讨论,本文将继续探索〈抚触,而后离去〉这件作品中的另一大元素,也就是利物浦居民。2010年七月,利物浦双年展的官方网站上出现了一则特别的征人启事。启事中指明要寻找二十名年过四十、曾在当地在面临经济衰退后而倒闭的工厂中工作的男女,来向位于横贯市区的主要街道之一的杜克街上的大楼「欧陆愉悦国际有限公司」扔掷石头,藉以表现他们对经济大环境的不满。
艺术家以不同的角度拍摄各个扔掷石块的人们,将每个人都视为值得仔细关视的的主角。(克里斯廷娜‧鲁卡斯,〈抚触,而后离去〉,录像投影装置,2010,展场实况)
然而这件深具影像魅力的作品,绝非只是供居民发泄怒气的平台而已。影片开场,就是一名西装笔挺的老人在晨光薄雾中从对街走来,雄纠纠地像一名充满自信的士兵,而后以慢动作呈现他如何在建筑物前缓缓扬起手臂、奋力一掷,最后看着破窗露出满意的表情。尔后轮番上场的每名角色几乎都在轻快悠扬的配乐中,充分地享受这趟“发泄怨气之旅”,有的人特地打扮得像要参加晚宴,有人甚至从对街拿起猎枪射击,还有位老人调皮地向孙子借弹弓来发射。原以为会看见一部如同革命般流血暴力、人人横眉竖目的影片,未料却看见了一群顽童般的老人,欢快地来这里进行一场返老还童的游戏,彷佛他们内心暗藏已久的淘气精灵终于得以现身,甚至还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攻打市区建筑。在艺术家的镜头下,每个看似寻常的、牵着孙子的退休老人,都成为了如同卓别麟那般逗趣而又天真的喜剧主角,各自有着独特的姿态与表情。艺术家特别利用了诸多影像艺术特有的美学机制如蒙太奇剪接(她自由变换影像的视角,有时跟拍老人们从对街走来、挥动手臂的模样,下一个镜头又换成由建筑物里面向外观看,再下一个镜头又可能聚焦于跌落建筑物内部的玻璃碎片)、特写镜头、慢速播放、背景音乐等方式,来将扔掷石块这样短促的动作延展为美丽的时间影像,其最成功的部份莫过于以慢动作呈现人们扔掷石块的剎那、以及玻璃窗碎裂的瞬间,这样的处理方式不但使那看似急促的宣泄行为,得以呈现出更为深刻而细致的光辉,也使得影片的韵律更为自由,而不需受到真实事件的时间长短来宰制。因此鲁卡斯所创造的时间影像,虽然不同于德勒兹强调的,以长拍与深焦镜头来呈现真实时间的流逝,但却反过来以表现主义式的蒙太奇手法,让观者得以从另一种速率来思考时间、以及在那段时延中所象征的真实。若以纯粹纪录片的形式来制作这部录像作品,从头到尾如实呈现人们来来去去丢掷石块的画面,让那一个个短促的瞬间充斥整部影片,那么就会丧失那些透过慢动作与剪辑后所呈现的温软语调,而使这件作品沦为另一件「以艺术抗议全球化经济」但却沦于泛泛之谈的例子。
此外,鲁卡斯所采用的影像美学手法,使每位角色的个体性得到彰显,而非仅呈现一群“在同一个下午、来到同一个地方、对同一栋大楼做同一件事情”的“一群人”。这个概念可以从社会学的理论做更为精密的分析评论。社会学家麦可‧狄赛托(Michel de Certeau)曾在他著名的论文“行走于城市之中”(Walking in the City)指出,全景式的城市(最佳例子就是许多电影的开场,以鸟瞰镜头呈现出高楼栉次鳞比的画面)不过就是一种“理论式的拟像”(theoretical simulacrum)、又甚至只是一个画面而已[3] ,不值得人们过于相信与神往其中。因此不同于人们一想到城市就联想到高楼林立的画面,狄赛托认为要了解一座城市就必须行走于其中、以自己的步伐去体验都会空间。由这个概念来延伸到对〈抚触,而后离去〉的解读,可以发现艺术家同样抛弃了一个全景式的利物浦图像,而专注于城市中的某个角落、某栋建筑、以及某一群特定的人。藉由这样的凝视,这些特定的角落与人物,反而能如同显影药水一般,让一座城市的真正面貌,渐渐浮现于相纸上。这些无名的劳工阶级,是全景式的城市绝对会忽略的部份;然而在鲁卡斯的镜头下,他们却成为了绝对的主角,即使是扔掷石块这样的动作,也因此变得如同舞步──即使那是像卓别麟所跳的滑稽而又逗趣的舞,但却在荒谬中,无失尊严与优雅。
三、双年展终将落幕
如同笔者在前言所提到的,艺术家藉由《抚摸,而后离去》这样的标题暗指的不仅是荣景不再的经济,也可能是对双年展本身的反思。如何要以艺术来改变一座城市,甚至感动绝大部分的居民,并且串连当地历史与全球当代艺术面貌,是利物浦双年展自1999年成立以来,就设立给自己的课题。然而在不断期许前卫与创新的当代艺术环境中,今年的利物浦双年展似乎想停下脚步、喘口气,好好思考艺术该如何为人们带来更为深刻的情感经验。策展群甚至提出了“没有情感力量的艺术作品,也就没有任何智性的力量”的宣言,挑战当代艺术执意于扩张观念与理论意涵,而日渐忽略艺术之基本要求在于能够感动人心,导致艺术圈外的群众看不懂、最后也不想懂当代艺术的文化窘境。
克莉丝汀娜‧鲁卡斯显然是了解这样的窘境的,因此她创造了一个能让当地人亲身参与、又充分利用影像艺术特质而充满观影趣味的作品,作为她试图与当地居民以及双年展观者沟通的途径。更重要的是,她让一个假设的情境(假如你可以自由地对一栋大楼扔掷石块)成真,并且藉由以艺术性的手法来呈现这个情境,探讨利物浦双年展永恒的初衷──人与城市、人与艺术、以及艺术与城市的关系。她要强调的不仅是城市的破败,也是在破败的背后所暗藏的可能性与新希望,而这样的正面力量,极有可能透过艺术、尤其是组织化过后呈现的双年展来提陈与实现。因此〈抚触,而后离去〉(Touch and Go)要提醒观者的,其实是“触动,而后停留”(Being Touched, and stay)。即使双年展不得不在每两年一度、一次为期三个月的展期过后消失于这座城市里,但若有某些作品的部份、或精神与灵魂能在此留下,也许就能为这座城市渐渐累积出深厚的文化景观,进而对人们发挥潜移默化之功。鲁卡斯提陈的也许是一个反当代艺术路径的概念,也就是暂时性的展览并不能真正在城市的纹理上嵌入美的印记,唯有停留、唯有不再离去,才有可能真正让艺术成为城市景观的一部分。无论周遭是繁荣亦或破败,艺术的可贵之处都是让观者想得更多,也看得更深。就像她以慢速播放的方式呈现人们扔掷石块的动作与玻璃破碎的瞬间,其实是呼唤观者们不要稍稍看过就转头走开,而必须停留并且凝神观看,即使那只是一个简单而短促的举止、或只是某些寻常老人们面部表情的纠结与变化。唯有放慢速度,才有可能真正被触动;就像英文Touch与Touched的差别──前者没有任何时态,表征的仅是触摸这个动作,后者则加进了时间、在心理层面上烙印下了情感的时间影像,于是便将前者的意涵截然一变,从单纯的触摸动作变成了心神感动的状态。
此作的另一件珍贵之处在于,邀集众人参与的特质使这件作品能化作城市的集体记忆之一,而非仅是艺术家个人的喃喃自语。鲁卡斯也许默默呼应了社会学家霍布瓦克(Maurice Halbwachs)提出的“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一词;霍布瓦克相信每个人的记忆都混合着听闻自他人的体验,尤其是我们对一座城市的了解,更不可能依靠自己独立来建立与完成。无论是我们手中阅读的地图、仰赖的旅游导览手册,或甚至是友人对这座城市的形容,都会不断地雕塑着我们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因此霍布瓦克如此形容自己的伦敦之旅:
当我初次抵达伦敦,我与许多不同的友人漫步于城市中。建筑师将我的注意力导向许多城市建筑的规划,历史学家则告诉我未何有些街道与房屋在历史上别具意义,画家提醒我注意公园中的色彩以及西敏寺与泰晤士河上的光影变化,商人则带我去百货公司。即使我独自一人,我还是不停地回想起这些友人们给我的建议、即使我只是看着一张地图,我的思绪也并非绝对的孤独。而伦敦的圣保罗教堂、国会大厦等场景,又让我回想起狄金生(Charles Dickens)的小说,于是我又彷佛与狄金生共游伦敦……[4]
近似于霍布瓦克的多线交织、众志成城,鲁卡斯以〈抚触,而后离去〉这件作品提供了一种记忆城市的可能。未来人们在书写利物浦城市历史时,这件作品将不仅于被归类在双年展的标题下,也将散布于当地人的回忆录中,无论是参与其中或在一旁观看的人们,或甚至是在双年展后经过「欧洲愉悦股份有限公司」而看见了玻璃窗上的“TOUCH AND GO”字样的路人,也许都会因为这件作品,而让记忆中破败萧条的利物浦市区染上了些盛夏阳光的金黄色彩,即使只有一些些,那也是当代艺术在观念先行的战场上竞逐许久后,才渐渐懂得去描绘的纹理。
然而鲁卡斯或许在一栋空荡如幽灵之城的建筑外墙留下了发人深省的字样,但毕竟这还是双年展作品中的少数,大部分的作品终将从制式场地如泰特美术馆等大型艺廊中撤除,从此离这座城市远去。这栋在遭人扔掷石块,最后却以自身形成另一种形式的作品的建筑,似乎才是鲁卡斯在精心剪辑的录像作品之外,更为强大的作品。她暗示着,一座闲置而灰尘满布的大楼,也可能成为一件好的作品,甚至因为自身背负的伤痕与历史,而使作品本身的脉络更为丰厚、进而超越艺术家所能掌控的范围。艺术家不再是那高高在上而具有创作威权的造物主,而只是一个发现城市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进而将灰尘拂去、让幽灵显影的探险者。而在艺术家温柔的关照下,这栋建筑即使因为经济的浪潮衰退而不得不在城市里作为一名摇曳晃荡的鬼魂,但依旧如同德勒兹所言,具有一种奇诡中的优雅。
既然一栋被人抛下的建筑,也能在幽魂的体态下保有一种优雅,艺术又何须过分顾忌于观念的创新与争战?与其在当代艺术的战场里步步为营,不如无惧于在日常的街景中增添一点创意、一点讯息,而非只求在双年展的大卖场里拉扯嗓门吼叫后,便拂袖离去。
[1],Guide Book of 2010 Liverpool Biennial, p.8.
[2],Gilles Deleuze, Cinema 2: the time image (London: Athlone, 1989), p.189.
[3],Michel de Certeau, “Walking in the City,” in Simon During (ed.), The Culture Studies Reader (London: Routledge, 1993), p.128.
[4]Maurice Halbwachs, The collective memory (originally published as La mémoire collective, 1950), translated by Francis J. Ditter, Jr. and Vida Yazdi Ditter (New York: Harper and Row, 1980,pp.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