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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坦:可以卖的作品太cheap了

2015-04-29 12:03:39 来源: 羊城晚报 作者:朱绍杰、陈霭龄(实习生)

艺术家徐坦走访珠三角(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艺术家徐坦走访珠三角


  
2013年8月广州维他命空间展出现场

自去年夏天到今春三月,艺术家徐坦和他的团队在珠三角展开田野调查,了解这块华南最繁荣的区域里土地使用、植物种植以及人的饮食情况等。在中国城市化最激烈的土地上,发掘人类社会和自然植被的关系,在“充满了司空见惯的景象或判断”中,试图发现未知世界。

2013年8月,徐坦将工作的第一阶段成果在广州维他命空间展出,回溯了他自上世纪90年代在珠三角所进行的艺术实验和问题意识。2014年1月,广东时代美术馆为之举办“开放的工作室”,请来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等植物学专家,与艺术工作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植物景观与社会关系

在录像作品《社会植物与思想痉挛》中,镜头扫过深圳某地的树林。徐坦喃喃自语,“我发现我十分无知,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世界改变得如此不可思议。我发现我是我们环境中最老的,因为身边所有的事物都非常年轻,我住的城市、树木和建筑物都比我年轻,最老的只有三十岁。我想它们是社会植物或是社会树木。”

徐坦的项目涉及土地使用以及城市的种植。在走访期间,徐坦和他的团队采访了多个苗圃的经营者。这些苗圃多以经营市政工程用树盈利。一位苗圃老板告诉徐坦,经营市政工程的绿化树很像炒股。亚运会前,这位老板买了十万棵细叶兰苗,但是过了亚运后,政府规划又说要换另外一种树了。于是,苗圃里至今还有五万棵细叶兰放着。

“他说那种东西是非理性的,完全没有理由就改变了。”徐坦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土地的使用与城市的种植往往涉及了复杂的社会关系,如城乡关系、行政关系、市场关系,等等。在“社会植物学”中,徐坦发现植物所蕴涵人类的社会属性。植物所构成的景观与人们朝夕相处,然而这些植物景观经过人类高度刻意的营造。

华南植物园研究所的一位教授,也谈到了各地的行政领导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种树,不顾植物的天性。2008年,重庆启动森林城市工程,种植百万棵银杏,其中不乏价格高达几十万一棵的百年老树。由此,在山东最南端的郯城县新村乡,粮食作物全部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银杏。

近10年,在创建花园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国家森林城市的概念驱动,以及城市改造的投资拉动风潮下,各地政府加紧了对都市公共乔木绿化的投入,“种树”、“换树”的口号和行动此起彼伏。其间,园林建设者们有的热衷舶来品种,有的爱好大树进城,至于树种、树貌的建设方向,通常也与地方领导喜好的大方向相关。

“而我要问为什么?”

在广州海心沙,徐坦找到了一位女孩。她的家曾经就在“海心沙”上面,但因为亚运会的开发,她与父母被迫从里面搬走了。奇怪的是她住的房子没拆,现在变成管理部门,还有人住,女孩常从大桥上看到她以前经常住的家。

徐坦把女孩请到海心沙对岸的珠江新城。女孩告诉他,自迁走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自己的故居,有一种永远到不了的感觉。但她又解释道,“我个人觉得住在那儿挺好,但是太小了,满足不了需求了,我的父母肯定也会选择现在住的地方。”

“她对于她习惯的居所很依恋。可能你长期居住是有某种信息关联的,构成人性中很多的东西,大于理性的评价。”徐坦想到,在日本,如果一个乞丐在桥下睡了八年,警察就不可以赶他走,“他有权利继续待下去,而我要问为什么?

“问为什么”正是徐坦的一种艺术工作方法。自上世纪90年代,社会调查的工作办法进入徐坦的视野。当时,作为一位画家的他开始不满足于仅仅用画笔表达艺术,甚至社会观念。1995年,徐坦通过从事装置创作“二十立方米的土”,试图探求人类与土地所有权的关系,从而回答他自己内心对于当时国际冲突的思考。

然而,这个装置作品依然无法让他得到一个“有意义的结论”。此后,他从事“关键词”项目的研究,试图通过对不同人群的采访,了解他们交谈用语中的“关键词”,从而呈现出人们是如何描述自己,以及他们所处的背景是怎样的。

近年来,种植已然成为都市人群的某一种时尚。对徐坦而言,城郊、农村与我们自身所处的都市共为一体。在这片看似熟悉的地方,充满了司空见惯的景象,但事实上人们对其的认知仍相当缺乏。

不要用司空见惯的态度来叙述事情

记者:怎么会有“社会植物”这个项目的?

徐坦:作为一个艺术家,生存在这个社会上似乎不言自明地,在努力变成有钱的艺术家。但是前年的时候我突然在想,这种不言自明是否值得反省一下。在深圳,我经常在一个山上走,看周围的树,就发现自己很无知,树的种类什么的,全部都看不懂。每天都在那里走,都没有认真看过它们。

我突然出现了一种感觉,当一个艺术家放弃了这种似乎不言自明的眼光,再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现作为一个艺术家看这个世界是非常幼稚的无知的。很多画家画山水、画树,画的树叶就几笔一飘就完了,有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树到底是不是这样?当我们画人的肌肉怎么可以随意画呢?

后来,我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周围的自然完全是人工化的。在深圳的山上,房子也只有三十年,树也只有三十年,在这个非常年轻的自然界,我竟然是最老的。当在回忆、观察珠三角其他的地方,都存在这样一个非常普遍的情况。就是社会树林和社会植物。而且你会发现城市的植被,它还存在着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问题。

记者:在您讨论城市种植、农业劳作之前,城市种植这种现象其实早已久而有之,并俨然一种时尚行为。您怎么看待这样的一种情况?

徐坦:如果种植是为了一种时尚文化,那么就已经有结论了,就不在我要工作的范围。但我想搞清楚的是,那么还没搞清楚的,比如为什么有人把种田和逃逸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我很多问题都是谈到农村去,和专业种植苗圃和农民,这就跟时尚关系不大了。

其实,我们关心的所有事情都是久而有之的,特别是我关心的事情。将久而有之的话题放在今天的情况下,重新审视,反而是有价值的工作。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想跟你分享,对于未知世界和已知世界的关系。已知世界,就是我们常识能够覆盖的地方。而未知世界是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实际上,我们混淆了一个东西,就是已知世界和司空见惯的世界。我觉得未知世界恰好是已知世界的邻居。比如说我们在所生活的珠三角看种植问题,首先从司空见惯的态度中解放出来,才能发现不一样的知识。不要用司空见惯的态度来叙述事情。

记者: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里面是包含未知的?

徐坦:我们常常会对常识覆盖的领域松懈大意,似乎不用去追究它。而恰好我认为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你立足的一个知识。就像地球围着太阳转这个概念,500年以前的常识是太阳围着地球转。

那些我们现在确定无疑的东西,其实都是会随着时间会改变的。这是我们怎么对待知识的一个重要的态度。当一个描述被确定了,它就有可能屏蔽了其他的可能性。在我的项目里,不是为了田园风光或白领时尚,而是试图了解这样的一个未知世界,避开这个司空见惯的描述。

我不是科学家或社会学家,而正是一个艺术家做的社会调查,跟一个科学家的不一样。所以我有可能建立别样的描述,对于艺术家而言,可以带有美学的视觉去看世界,再去发现它的可能性。

研究这个社会比兴之所至要重要

记者:今天城市人从事种植是出于兴趣,这与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常强调创作的业余性“兴之所至”非常相似。您认为自己属于“兴之所至”的艺术家吗?

徐坦:应该不属于,但我和他们有着某种共同性。我最尊重的中国艺术家还是古代的,比如说徐渭、八大山人。他们的工作不仅仅为了画画,兴之所至使他们超越了艺术的媒介。今天,很多艺术家正在为一个艺术以及艺术市场的系统工作,并受制于这个系统。像古人那样的,兴之所至才能使自己不受制于职业化。

但是,仅仅兴之所至还是不够,在我看来,艺术工作者研究这个社会比兴之所至要重要,研究使艺术不仅仅是纯粹表现和表达,就像我最推崇的西方艺术家达·芬奇那样。他画画不是为了表达,更为了研究。他画的人体发生了全部的含义,包括对于人体的结构构成研究,同时也具有审美价值。而今天大部分的职业艺术家,把艺术的审美功能分离开来了。

记者:在当今社会中,不仅艺术家想成名,绝大部分人都这样想。是什么事情引起你摒弃庸俗成功学对于艺术的束缚?

徐坦:其实这个不是偶然的。2009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之后,自己内心开始遇到这样一个挑战了:我究竟是要按成功这条路走下去吗?究竟是继续走这种实验的路,还是继续利用实验艺术让自己更有名?

我在开始做关键词的项目后,就不按照正统的视觉艺术的路线去走了。在“关键词”后,我明显感觉到我的实验在国际上不被理解的程度越来越大。社会中的人都想成功,对于艺术家而言,不成名似乎就证明艺术生涯完全失败了。全世界的艺术家都在朝这个方向走。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觉得是很无趣的。于是,我重新思考了什么是艺术,什么是我们这个时候的艺术,什么是我们这个时候被接受的有名的艺术。

2009年后,我开始发现这些结论全部不一样了。过度关注功名世界,就会关闭了自己通向知识世界的窗口。近几年,我越发觉得,当代艺术对于我们今天的认知,缺乏值得一提的发现。我们所见到的很多当代艺术,最多只是一种表达,而往往也只建立在已知世界的框架上,缺少自己的观察,甚至很多只是一些道理,仅仅来自于前辈思想家留下来的遗产。这让我不能满足。

市场上成功的艺术没有实验性

记者:您现在的工作不是装置艺术,也非观念艺术,也因此难以被购买、被收藏。您是刻意让自己的作品不能卖吗?

徐坦:我不反对市场,也没有刻意让自己的作品不能卖。可是在我看来,可以卖的作品,太cheap了,因为那都是别人能够接受的。我也常常问自己,如果哪一天我被这个世界接受了,成为很牛气的艺术家,那么这同时也证明,我想做的艺术的实验已经失败了。

如果我做一件事情,很容易就被大部分人所接受,可能说明这件事情早已经有人想过了、做过了。这样的实验就没有意义了。艺术买卖也是一样的,当艺术都非常容易被接受,这样的艺术就缺少实验性。当有的人把自己定位为从事实验艺术时,他们应该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以卖,卖得好,说明没有实验性。

记者:也就是说,市场上收获成功的艺术,实验性非常淡薄?

徐坦:是的,甚至没有。但是,我不反对艺术市场。因为艺术要为社会服务,我现在也这么认为,但是要补充说明的是:什么是社会需求,什么是社会对于艺术的需求,这个问题就很大了,我们看到的情况是资本及社会意识形态主导者,他们对于艺术的需求,在社会上占据了相当主导的地位。

从这个角度来说,市场是什么,问题就会显现出来。在中国,市场,或者说,由资本主导的市场,对于当代艺术的塑造、成长、改变起了主导性的作用,而艺术家自身的独立沉思,创造的能力受到牵制,并且对新一代的艺术家成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即使我不反对市场,但是保持独立性,也成为要花掉不少能量的日常工作。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原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artda.cn艺术档案网的价值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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