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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生命的终极价值

2014-01-12 15:59:08 来源: 永劫的博客 作者:

一、问题的提出

生命是什么,如果把生命理解为一种存在,按照存在主义者的观点,就是能够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的自我意识的封闭体系。它强调的是生命所具有的一种本质属性——主观能动性。这是区别于非生命体(单纯物质)的特质。按照这种能力的大小,将生命排列为由原核生物到人类这样一个从低级至高级的演进模式。生命自在地繁衍生息在地球上,虽然我们觉得地球这个家对人来说足够大了,但从更大尺度的宇宙视角看,地球只是亿万星系中一个不大的星系(银河系)内一个普通的角落(太阳系)里一个很小的行星而已。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生命,空间上,几乎是一粒微尘;时间上,与浩瀚亿万年相比,几乎是瞬息而逝。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信息。没有人能够抗拒生命的流逝,哪怕一秒钟。那么大浪淘沙般无涯的时空里,我们每个生命个体的微小而瞬息的存在,有意义和价值么?不知道低级生命如蚯蚓是不是也会在偶尔吃饱肚皮时思考这个问题,但作为目前地球上最高等的生命形式——人,会这么做。
——生命,应该被赋予什么样的终极价值?
 
二、生命本体的两个二律背反

作为生命本体,始终存在两个相生相克的二律背反。一个是个体生命的灵与肉,一个是个体生存与群体生存。

1.灵与肉

生命是一种二度的存在。物质与精神,心与物,灵与肉,都是这种二度存在的不同的表述而已。比如,人作为生物,首先跳不开自己的“哺乳纲灵长目”的生物谱系出身,首先有物质方面的生存需要。只有满足了一定的物质条件,人才能得以实现自身的生存和繁衍。另外,生命还有精神方面的需要,比如自身审美情趣的实现,受尊重的需要,自我价值的实现等等。在此不得不说的是,不是只有人才有精神世界,才有理性,才具有心物二项性的生存。人类在长期研究很多种类动物的家庭组织结构及个体生存情况时都发现,它们也有着复杂的情感世界和个体化的审美体系和价值体系。虽然毫无疑问在地球上,人类是生物进化的金字塔尖,但过往曾认为的“人与其他生物的一些本质区别”都是人类妄自尊大的自我陶醉。灵与肉之间的关系,复杂而微妙,既可以表现为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也可以表现为相互冲突、相互制约。有的人可以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协调得无比和谐,有的人则偏执一端,不是成了物欲的奴隶,就是成了柏拉图式的精神沉溺者。这里体现着对生命终极价值的不同认知取向。

2.个体生存与群体生存

生命有种种趋利避害的本能,目的只有一个:生存。在极端的条件下,生命往往会表现出极其顽强的求生欲望和令人叹为观止的求生能力。但生命个体终究是脆弱的,生存的能力有限,寿命也逃不出基因的调控有着定数,这时个体通过繁衍后代延续自己的生命。虽然新出生的生命不是百分百的自我,但至少绝大部分外貌、习性等遗传性状是与自己相似的。这也算个体生命无法实现“永生”时退而求其次的一种对策吧。

同种个体的集合是群体。群体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大的“个体”,有着和普通个体生命相似的生存和繁衍的本能。群体的生存需要群体内所有个体的同心协力。所有个体的努力可以换来群体的生存、壮大,而壮大的群体会给个体的生存提供庇护。但是为了群体的生存,很多时候又需要部分个体付出代价,甚至是牺牲生命。在这时,我们会看到个体生存和群体生存之间的冲突。我们观察一群蚂蚁,前仆后继的工蚁们,他们中会不会有偷懒的、临阵脱逃的?保全了个体生存,抛弃了群体利益。也许,对蚂蚁、蜜蜂等低级动物,它们个体的自我意识还没有足够成熟独立,弱小的个体也几乎无法独立在自然界求得生存,所有表现出完全依照本能的指引行事,但是,人,作为有足够能力实现精神独立和物质生存自足的动物,在个体生存和群体生存之间,却一定会面临艰难的选择。而这时,坚持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也逼迫个体对生命的终极价值做出判断。
 
三、对生命终极价值的探寻之路

对灵与肉的问题如何处理,对个体生存与群体生存如何取舍,共同决定了一个人如何理解和树立自己的生命价值观。

1.唯物质论的物质至上

在唯物质论者眼中,人的终极价值就是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物质生存。此论调虽然缺少系统的思想体系,也鲜有大师级思想家,但从者众矣。活在当下的及时行乐者大多有着相似的观念。他们没有过多的精神追求,过分沉湎物质享乐,过分追逐生理快感。他们把人退化到动物的状态生活,人的理性、审美、精神追求、自我超越等高级属性在他们身上萎缩消失。最后,拖着空虚的大脑走入坟墓。他们自己多数并不会维持持久的快乐,因为生理的快感转瞬即逝,这种可怜的快感也极易被自我耐受而麻木。在灵与肉的问题上,他们选择“肉”,抛弃“灵”;在生存问题上,这样的人偏执“个体生存”,没有为群体生存而做出奉献的信念,他们也不会被人群记住。

2.道家的成仙

道家的理想是成仙,认为人应该放弃世俗追求,清心寡欲,从欲海横流的俗世解脱出来,追求性灵,追求“人与物齐,天人合一”。他们的最终理想是“仙”,顾名思义,“仙”字从拆字法角度看就是“山人”。这是道家所选择的生命的终极价值。他们弃“肉”崇“灵”。关于人在自然世界中的位置和价值的阐述,在老庄那里付诸言说,在托马斯余纯顺那里付诸旅行,殊途同归,合而为道。在今天,由于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不太成功,使得“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获得了更多的掌声。我们需要这样的一种哲学,告诉我们人如何在自然界中确立自身的价值,指引我们在身体层面和心灵层面皈依大地,获得永久的安宁。

道家在另一个向度上却有着缺憾。道家的求仙之路的前提是“出家”,走出群体,割断人作为群体一分子的社会属性,丢下了集体,解脱了自己。他们在个体生存和群体生存之间选择了前者。或许我们不应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这个选择横加批判,但群体层面,道家理想使人类社会回到小国寡民的原始时代;个人层面,没有了群体责任感,人的生命也将会变得轻飘,将划入虚无主义的泥淖。

3.佛家的修佛

佛家讲众生皆苦,为什么会苦呢,因为有生命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会有求之不得的苦恼。生命不息,需求不止,苦恼不停。如何才能解脱?佛陀给出的答案是:禁欲。通过禁欲,获得内心之清净。道家割断的只是人的社会属性,而佛家割断人的全部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将个体生存和群体生存全盘否定,戒“肉”之欲,戒“灵”之悦。佛家认为人的终极理想和价值就是通过现世的苦修,求的一个来世的大圆满,最终理想是成“佛”。“佛”字拆开看,就是“弗人”,非人也。这就是佛家对生命价值的认定。

从历史上看,早期佛教徒崇尚“小乘佛法”,要求人要绝对禁欲,放弃家庭、财富、功名等一切人的所属,面壁苦修,只以少量素食维持基本的生存,绝对灭人欲,实现求佛。这是纯粹的佛教。后来发展到“大乘佛法”,其实是由于佛教存在的生存危机,为了让佛教生存发展,修改教义和世俗达成的一系列妥协。教徒们的日子过得滋润多了,不必整日面壁苦修,食物住宿等待遇都好多了,可以琴棋书画、可以从事社会活动,以致不散财的也可,多做善事多捐赠就行;不食素的也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就行,甚至英雄不问出处,拈花一笑便见佛光,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佛教的这种衍变是耐人寻味的,它揭示着这种生命价值观内在的尴尬。如果人的最终价值是“弗人”(至少现世是这样),那面壁苦修也是一种作秀。形象地说,两脚着地的人在道家那里成了四脚着地的猴子,推回到了生物状态与自然同在,在佛家这里则只能当一只死猴子,它把“生”的权利也抹杀了。佛陀留给世人的,是一把吃了后会在“来世”的幻觉中死掉的致幻草。

这种悖论也体现在佛陀自身的行动上。他为了实现自己“无所求”的理想,放弃王子之位,放弃荣华富贵,苦修十数年,最终菩提树下“顿悟”。顿悟什么了呢?他发现苦修也不能让自己内心宁静快乐,因为面壁苦修也有所求——求的是戒欲弗人。俗人追求的是欲望,出家人追求的是无欲。区别仅此而已。因此佛陀在菩提树下顿悟,涅槃而去。在这一刻,苦修也被佛陀否定了。佛陀潇洒地走了,剩下依旧面壁苦修的佛教徒们,却变得无比尴尬。做一种有趣的推想,假如佛陀在菩提树下虽顿悟,但没有死去,他做什么呢?尘世没有追求,苦修也被否定,他只能坐着不动,他的理论如樊笼把自己困死了。佛教有它的合理性和存在价值,在此不加赘述,但其对生命终极价值的理解,有其缺憾之处。

4.基督的“灵魂永生”

基督教是一种“赎罪”的文化。皈依基督的人,死后灵魂可以升入天堂,获得灵魂的永生。相对于佛家“生死轮回”的观念,基督教展示给信徒的是由大地直指苍天的线性上升的生命愿景,一如高高刺向青天的哥特式教堂塔楼。但基督的教义和佛陀的言说在生命价值的理解上有着默契与重合。同样压抑人的动物性,禁个人之欲。用神的伟大、万能,强烈比照人的渺小;它无视人的价值、人的尊严,因此对个体生命的终极价值,它不会站在人的立场言说,它告诉信徒:人的全部价值,就是“灭人性,近神性”。这与佛陀的“弃人欲,修佛性”是异曲同工的。

5.存在主义的“以人为本”

世界进程沿着“种群—家族—家庭—个人”的方向一路走来。文艺复兴把人从中世纪神的阴影里解放出来,教会世人你可以独立面对世界,独立选择人生。20世纪的存在主义哲学,更是无比决绝地喊出“人是孤独的”。人只能、必须自己去面对“自我”和“世界”,它不像任何一种宗教,专横地将某种价值体系扣在你的头上,而是让你自己去赋予自身的生命以价值。

存在主义把神从神坛上推下,把人扶上神位,然后告诉你:“自由选择吧,只要选择,你就是成功的!”当然,根据个人立场不同,哲人们会把自己理解的生命价值观阐述出来供世人参考。由于肯定了人的地位,因此存在主义不会像任何一种宗教压抑人的动物性,对生理需求的满足予以肯定,反对一切压抑天性的道德、法律、习俗等。但在生命的终极价值上,由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

海德格尔认为人出生后直到具有独立选择的能力时,受到的是社会化教育,这不是自己的选择。所有的观念、道德、规矩、习俗、法律,对人都是一种外在的约束,这些约束久而久之,就内化为一种“超我”的力量,与原生态的“本我”构成冲突的两极,冲突的最终结果就是形成每个人外在表现出来的“自我”。人一定要努力“去蔽”,才能回归生命的纯真和内心的宁静,这种努力构成了生命的终极价值。他把“诗意地生活在地球上”(荷尔德林语)视作人所能企及的最高价值。生命无法企及永恒,无法奢望结果,因为所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帝王将相、凡夫俗子,最后的归宿都是一抔黄土。那我们能企及什么?海德格尔认为生命存在的价值,就是获得尽可能多的审美观照的瞬间,只有这个时刻,人才能在物我两忘中“去蔽”,生命才能回归“此在”的状态。生命无法企及结果的永恒,但却可以企及过程的永恒。通过审美观照,人找到了生命在心灵世界中的价值。

萨特,这位曾有勇气喊出“他人即地狱”的智者,最后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面前,转而肯定人的社会价值,认为人的价值体现在为群体生存做贡献的社会责任感。与20世纪末的米兰·昆德拉遥相呼应。存在主义的最大贡献是,它打碎了神的玩偶,赋予人自由选择自身价值的权力。这是一种文明的进步。

6.共产主义的“大同理想”

共产主义学说和共产主义运动是两回事。直至今日,西方人还热衷于争辩共产主义学说,因为它确实是一座无比瑰丽的理论大厦,体现了马克思作为继康德、黑格尔之后的德国哲学家共有的独步天下的理性思辨能力。共产主义学说的大同理想是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人是不被压抑天性的,温饱、繁殖、审美、事业,人的正常需求都可以自由满足释放。在“灵”与“肉”的问题上,它立场中性,选择权放归社会成员个人。但在“个体生存”与“群体生存”上,它的立场是:群体利益绝对高于个体利益。我们可以想象蚁群的社会结构,所有个体都各司其职,都随时可以为群体生存放弃个体的生存。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没有独立面对世界时的孤独感和焦虑感,在集体生活中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生活的信心和动力。我们在毛泽东时代曾真实感受过体验过这种激情。所有人都活得有目标,活得有价值。但那个时代之所以没有能够一以贯之地长久下去,是因为这种社会实践的一些系统性问题没有解决,比如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问题、人的社会化改造和人权保障如何协调的问题、国家权力如何有效制约的问题等等。但无论如何,共产主义这个“大同理想”,不仅比佛陀的轮回世界和基督的极乐天堂真实清晰得多,而且先哲们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横在现实中的通达之路。
 
四、理想答案:海德格尔的“诗意栖居”+共产主义的“大同理想”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就像你明天要不要买彩票和明年要不要换工作一样,人生竖立什么样的生命价值观最终的选择权永远握在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手中。这只手每个人都要握紧。先哲们不能决定我们的选择,但我们一定要努力读懂他们,因为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才能看得更远,才能不犯前人的错误。

笔者用灵与肉、个体生存与群体生存两个向度粗略解读了人类历史上主要的宗教和哲学思想为我们阐释的生命价值观念。物质至上学说只能使人沉沦物欲,崇尚拜金,人无法从中得到持久的幸福,对人群也只有害处。佛教的“来世”和基督教的“天堂”都虚幻无凭,而二者对人的生理需求又普遍持压抑的态度,宗教对人的价值的挤兑也让现代人普通难以接受。古代道家的成仙理想和现代存在主义哲学远近相和,尤其是海德格尔的“诗意栖居”,在肯定人的价值的同时,努力搭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内心之间的永恒和谐。这是一条救赎之路。但并不全面。正如萨特和米兰·昆德拉所看到的,人完全割除社会性是危险的,最终往往划入虚无、悲观的精神泥淖。人找到了与自然、内心相和谐的自我价值后,还要找到与社会相和谐的社会价值。这要从萨特和马克思那里获得救赎之路。要做社会的人,要承担社会责任,要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诸如公民角色、家庭角色、职务角色等。当你与群体血脉相连,你就能从这个群体获得生活的勇气和前进的动力,你才不会感到孤独和无助。

总之,通过齐物论,道家让我们找到了人在自然世界中的价值;通过审美观照,海德格尔让我们找到了人在精神世界中的价值;通过大同理想,马克思让我们找到了人在社会群体中的价值。三者结合,我们隐约勾勒出了生命终极价值的轮廓。人的一生,学问就在如何兼顾做好这三者。肉身易朽,灵魂无凭,得此真义,笑对此生。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artda.cn艺术档案网的价值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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