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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生物艺术”带来了哪些新观念?

2016-08-24 13:02:10 来源: 雅昌艺术网 作者:熊晓翊

生物艺术的门槛与可能

近年来,由于越来越多艺术的参与,生物艺术在海外已经逐渐得到艺术领域的认可,很多国外的艺术院校开设了生物艺术的专业工作室,例如卡茨就是芝加哥艺术学院艺术和科技系的系主任。但在国内,生物艺术还只是刚刚萌芽,像李山一样专注于生物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屈指可数。

由于卡茨,包括李山这样的艺术家,都将生物艺术定位在改变基因的分子层级,所以,实际上这样的一来,生物艺术的技术门槛是非常高的。熟悉李山的策展人高岭向记者介绍,做生物艺术的难度非常大,首先,如果涉及到实验,就必须跟专业的科学实验室合作,能够做生物分子实验的这些实验室往往斥资巨额才能建成,而且都是国家级的,大学里都没有。“他们决不会轻易与你合作,有钱也不行,你必须要能够跟科学家用科学的语言对话,像李山他是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生物学,对很多实验,他可以作为一个主导,科学家只是辅助他完成,如果你什么都不懂,仅仅只是异想天开,科学家是不会理你的。”高岭说。 

不久前,艺术家吴珏辉与Regenovo公司合作,提取活体细胞组织进行繁殖培育,先对吴珏辉的耳朵进行3D扫描,然后再以细胞3D打印的方式,打印出一个立体的耳朵。吴珏辉把这个“人肉耳朵”封存在果冻中,作为一种食物,在由耿建翌发起的“想像力学实验室”的“月食”活动中,与食客们一起“分享”。虽然这个耳朵的形状并不是由基因生长而形成的,但吴珏辉合作的Regenovo公司,实际上正在从事人体器官的打印研究,一些简单的组织正在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这一技术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领先的。怎样说服这些高精尖的公司跟艺术家合作呢?吴珏辉告诉记者,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这也只能靠缘分。

培殖过程中的“耳朵”

将“耳朵”放到果冻中

“耳朵果冻”

那么是否生物艺术就一定要依靠尖端的生物技术来完成活体实验呢?如果不将生物艺术局限在这个层面呢?策展人魏颖近年来一直致力于生物与艺术的跨界研究,魏颖具有分子生物学和艺术的双重背景。她更倾向于“泛生物艺术”,即使用生物学观念的艺术创作,或者使用了生物材料和技术来进行创作,“泛生物艺术“相较“生物艺术”,范围更为广泛。“在当下中国的语境中,进行严格意义上的生物艺术创作,还是有一定门槛的。但‘泛生物艺术’,就相对容易一些。比如说,你的作品题材中涉及了转基因技术,讨论它对社会带来的影响;这比你直接去使用转基因技术去做一个作品,会简单很多,但是它同样涉及了生物题材,对于艺术领域来说也是全新的。”

谈到泛生物艺术更多的可能性,魏颖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科学对人的改变不亚于宗教,这在今后会越来越深刻,我现在的感觉是,在中国很多生物科学层面的东西对个人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很快,就跟智能手机的发展一样,可能十年之内,现在每个人都已经这么依赖手机了,以后也是一样的,你现在觉得转基因跟你很远,可能用不了多少,基因治疗就会推广到实用层面,现在可能就比较昂贵,一旦技术成熟价格下降,你发现它那么便利,每个人都会用。这里面也会有社会批判,艺术不是科学,但它的所引发的思辩性讨论对社会有意义的。所以我自己有一个小的工作室,就是泛生物艺术工作室(PBS,pan-bioart studio),‘泛’这个词就是说不是严谨的一定要做活体的作品,类似的思考、思辨,包括科技哲学或者是科技的社会史这些都是可以引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生物题材涉及的并不是纯技术问题,它跟社会学,哲学都是相互联系的。”

几个跟生物学相关的艺术案例  

出生于1984年的艺术家任日,从2006年开始养蜂。任日博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他最初对蜜蜂的兴趣,源于对蜂巢作为一种自然雕塑与建筑形态的研究,而蜂群高度社会化的集群生存模式,也吸引了任日去更深入地研究蜜蜂。

任日以“元塑”命名他针对蜜峰创作的其中一个系列,“元”意味着生命自然的本源,而“塑”则是一系列的干扰、协商与塑造的过程。在早期的《元塑I》系列中,任日在平面内做了世界地形图的雏形,之后将其放入蜂箱,蜜蜂在这些地图平面上筑巢,形成一种类似浮雕性的作品。这是蜜蜂 “几何学起源”与人类地理学的共筑与同构。

任日《元塑II》

任日《元塑III +2》影像现场

2012年开始的《元塑II》系列中,艺术家脱离了社会学的符号,更多从一种空间,时间,物种与自然的思考角度入手。他选择了一组由正多边形几何体、在几何空间内找到一个中心位置,将蜂王放置其间,蜜蜂便围绕其开始筑巢,每隔七天,任日会翻动一次蜂巢的方向,原则上与原先已形成的蜂巢的空间方向相垂直。蜂巢的重力方向发生改变,而蜜蜂蜂巢自然状态生长的方向与重力的方向一致,于是筑造中的蜂巢会渐渐成一种“+”字形的构建,这是自然原始力与外来干预力的共同作用,所构成新的系统。

与《元塑II》中“两种力”的主题相关,在《元塑III+2》中,他躺在地上一字伸开,让蜜蜂从他身体的中部(肚脐)穿过,人体与蜜蜂群体同样形成了一个交叉“+”字形的构建。这个构建是自然之力与干预之力的关系,它们共同构成了不同物种的生存方式。

作为地球上最为“勤劳”的物种,蜜蜂集群化生存,具有高度的协作性与社会性。人类养殖蜜蜂的历史已经有几千年,在漫长的与人类共存的过程当中,蜜蜂的组织方式又蕴含着怎样的生物逻辑呢?到底哪些是天性与本能,哪些又是环境与外力干预的产物?在任日最新的《超集体》系列中,他尝试去探索蜜蜂的某些社会性,“蜜蜂的很多生存模式,实际上是由于资源不足,而我想尝试的是如果增加资源供给,是否能够改变它们的生存方式?”

通过增加供给和人为操纵,任日正在构建一个“蜜蜂乌托邦”,通常一个蜂群只有一只蜂王,但是任日却让多只蜂王一起共存,一个蜂群往往与另一个蜂群保持距离,但是否也可以构建一个由多个蜂群组合而成的“联盟”呢? 筑巢是蜜蜂的基本活动,为此,任日还研发了使蜜蜂自己携带天然色素筑巢的方法,这样就可以用不同的颜色来标记蜜蜂筑巢,以展示不同蜂群的融合交汇在一起所形成形态。

“如果一个蜂群是一个国家的话,那么《超集体》有点像谛造一个欧盟,它既有独立性,又是共同体。蜜蜂的‘社会’有某些权集的色彩,与人类发展的方向实际上是相反的,但是它的确可以让人观察到一种生物政治形态,由此反观人类社会的种种问题。”

 2015年,任日在德国获得凯撒林艺术大奖最具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大奖,这也是该奖项第一次颁发给亚洲的艺术家。对于自身的艺术实践,任日说:“以某一种研究作为基础来进行艺术创作,必须要严谨和系统化,否则就是只有一种肤浅的技术利用,只有经年累月进入系统内部,才能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从而进行一种艺术转换。”

艺术家吴珏辉1980年生于杭州,现任教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UFO媒体实验室创始人。如果说任日的创作在探索自然生物的原生性和可变性,那么吴珏辉的大多数创作都着眼于生物与技术化形态的结合。

2010年《器官计划》,试图将流行科技作为外来基因,侵入与再造肉体感官。未来的人们或许不再需要肉身,至少器官可以被替换。突破生理器官的局限,或许我们最终期盼的是让自己成为一个万能接口,即插即用。《器官计划》制造了一系列让人体验机器化器官的电子穿戴设备和互动装置。

例如观众可以穿戴一幅内嵌了视频眼镜和麦克风的头盔,同时外接一个USB设备,通过设定延时长度,来决定视听感官与外部世界的时差。

《离线眼球》是一个眼镜一样的视频装置,上面吸附着一个内置摄像头的人造眼球。利用发条倒计时,一旦归零,伴随一声铃响眼球自动脱落,滚到不知何处, 但眼球的视觉并未消失,而是通过 WiFi 信号将‘看’到的画面传递给视觉装置的佩带者。眼球可能随机落入任何地方,那么佩带者也可以随之看到任何场景。

吴珏辉《脑电站2号》

2012年《脑电站2号》,利用“脑机接口”(BCI:一种可以捕捉观众视觉皮层脑波信号的机器设备)与光线制造一种冥想体验,观众头戴BCI,使得眼睛的睁开和闭合成为切换感知模式的开关。闭眼将点亮近在咫尺的灯泡,但光的穿透力使我们依然感受它的存在,光似乎是来自你的内部世界,和自身形成一种共鸣,随着闭眼的持续,光将越来越亮;直到观众睁开眼睛,灯泡将渐渐熄灭,观众回到现实世界。

2014年开展的《错造物》系列利用综合媒介的造物过程来释放恋物欲,生成一系列无目的而存在的机械生命。火星蚂蝗,响尾蛇和蜗牛共同组成一个“星际动物园”。作品蜗牛由借助弹性材质的可塑形变构造柔性景观, 再由起伏的机械运动影响光影流变,多个凸起以不同节奏移动变位。

“错造物可以被理解为自然法则的微缩符号,也可以被理解为机械器官的仿生运动,但我的这些人造物和仿生学有关亦无关。我只关注动态瞬间所释放的生命信息,生命并非只限于我们理解的活物,生命是一种无法停息的能量形态。运动时它存活,静止时也未必死,动静与死生之间正是其模棱两可的微妙之处。” 吴珏辉说。

拿微生物与细菌培植做艺术的案例在国外并不少见,例如其作品曾多少来中国展出的女性艺术苏珊.安克,而中国其实也有年轻艺术家在做这方面的尝试,艺术家陈友桐在十几年间与他那些“亲密”的微生物伙伴厮混在一起,建立与微观世界生命的关系。在营养基的环境中,两种或者多种微生物从繁衍、对抗、死亡、重生的不同状态,上演着如人类“政治生活”般完整的“微生物戏剧”。艺术家在突破技术难题的过程中把雷同自然腐败形态的“重复”,转变为建立微生物生命状态相关的独立工作方法、材料、语言系统。

陈友桐《无题》

陈友桐《无题》局部

陈友桐《有秩序的空间》

陈友桐的很多作品呈现出微生物“斗争本性”,“生物的本性本来就要争斗,但是它们是在自由无序的争斗中形成平衡,我作品不同的是把它们从自然中抽离出来对功能进行筛选,给它们提供一个独立的空间和营养,让两个有对抗性的菌在里面争夺和博斗到死亡。”陈友桐说。

多媒体艺术家陆扬在2011年在日本福冈的驻留项目《复活》,8只实验用青蛙的新鲜尸身剥皮去头,泡在液体中,接上电极;仪器把电子音乐中的节拍转换成电信号,传给电极,使尚保留活性的青蛙肌肉做出反射。在动感十足的音乐声中,无头蛙尸的大腿随节奏踢动,如同舞蹈。

“意识控制不了身体,作品就在探讨这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生命的边界。它只有半个身体,但它仍旧在动。你会觉得:它是活的吗?但它又不是活的,这是很奇怪的感觉。”陆扬说,因为使用蛙尸,作品传上视频网站后,艺术家被骂得很惨,事实上在日本,实验动物尸体的取得和使用,有极严格的规则和手续。陆扬使用的动物都是大学实验室用完剩下的动物马上拿过来用的。

陆扬的很多创作与生物艺术并无关联,但陆扬本身对人体及宗教灵性等题材的兴趣,合她的作品呈现出一定的生物学背景,例如新媒作品《忿怒金刚核》把人类大脑中表达愤怒的“杏仁核”组织植入佛教密宗的忿怒本尊,又或是动画MV《癌宝宝之歌》,用荧光色、八位机游戏风格,把癌细胞塑造成一群卖萌的宝贝,还有以漫画方式表现的《子宫战车》、《骨盆战车》等都使用了“半人半机械”的生物理念。

生物+艺术需要什么?

可以发现,上文所列举的所有艺术家都是八零后。生物艺术,或是泛生物艺术,都是一个年轻的产物,它很大程度从科学研究及技术当中汲取艺术观念的可能性。“我们可以看到,在国外2000年前后有一批生物艺术家起来了,因为生物技术当时已经普及化了,西方的艺术圈开始能够接纳和使用这些技术了。其实这就跟VR一样,你把它当成一个媒介去用它,而不是说好像很高深和极端化。年轻艺术家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要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其实它跟编程甚至VR一样,它只要是一个手段,你就可以使用它。国内做生物艺术的人还很少,设备和氛围也没有跟上,但是我觉得会很快,因为技术普及的速度会非常快,技术的普及必须会带来观念上的跟进。”魏颖说。

谈到生物艺术与生物科学关系,策展人高岭说:“艺术从古到今基本上都发生在‘媒介体系’和‘语言框架体系’这两个东西里面,像生物艺术实际上超出了这个体系范围,那么它的艺术价值在哪里?科学技术必定是工具化的,实用化的,形而下的,而艺术是没有‘用处’的,它把科学的形而下转化成为一种形而上的观念,什么叫‘形而上者谓之道’,道是干什么的?道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具体的东西服务的。生物技术为生物艺术提供了先进的科研成果与技术手段,艺术家通过这些发现与技术,去表达关于生命的主题。”

对于生物艺术在中国的评论现状,策展人高岭则在采访中,对现阶段国内艺术批评界人士对生物艺术的冷漠表示失望,“我们很多批评家选择视而不见,这就像90年代行为艺术最火的时候,其实真正站出来谈论行为艺术的批评家只有那么几个,大部分人是失语的,而现在很多人对生物艺术的态度也是一样,其实艺术批评应该要关注艺术创作最前沿的问题。”

科技正在刷新我们的世界观,也在改变着艺术的观念。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问题,不久前,北京媒体双年展发布,就以“技术伦理”为主题,其中一个部分就专门针对生物基因技术。

艺术家徐冰在谈到“技术伦理”这一主题时,以自己的作品《蜻蜒之眼》作为案例,《蜻蜒之眼》是一部借用监视器画面,剪辑而成的“故事片”,但作品的发布出现了问题,因为涉及到了他人的隐私问题,为寻求解决方案,徐冰也咨询了很多律师,但“律师也说不清楚,并不是律师的水平不行,而是伴随这些新技术产生的问题,在现有法律中确实找不到对应的条款。”徐冰说。《晴蜒之眼》虽然与生物艺术无关,但徐冰以此想要说的是,“我们今天的艺术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而艺术本身是一个相对传统与古典的系统,如何将很多新事物放在这样一个古老与古典的系统中,是很多今天的艺术家所要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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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双喜:美术馆的公共性

2012-03-29 10:12:10 来源: 99艺术网 作者:

殷双喜

美术馆是现代城市发展到一定文明阶段后的高端文化消费品,它不只是表明城市有能力花费巨资建设一个大房子,同时还意味着高水平的展览策划、具有艺术史水平的收藏、深入的艺术藏品研究、系统的美术馆管理体制、优秀的美术馆人才的聚集、面向公众的丰富的公共艺术教育。也就是说,美术馆的发展,必须面向公众,“软硬兼备”,它是衡量一个城市经济与文化发展水平的标志性指标。

一、美术馆与当代文化

在1960年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美术馆已经出现了一种老化的状态,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西方国家的美术馆已经十分成熟和制度化,获得了许多行之有效的经验,但也形成了博物馆、美术馆自身的一些惯性与弊病。例如在当代艺术方面表现出一种迟钝,对观众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贵族化倾向。美术馆作为新兴资产阶级上升时期出现的一种社会文化机构,本意是想使艺术从贵族走向全民和社会,体现出资产阶级的平等地受教育、平等地占有社会资源这样一种权利的概念,因为平等与正义是西方法律体系的核心。但是有资料表明,即使在发达的美国,距离这一理想也仍然有相当大的距离。

2000年上海双年展研讨会期间,来自芝加哥大学的巫鸿教授有一篇题为《未来的城市与未来的城市美术馆》的短文,介绍了西方美术馆的发展与问题:

“美国的美术馆在20世纪的发展可以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19、20世纪之交持续到60年代中期,其主要的发展动力是富有的企业家和财阀。通过建立大型美术馆,他们一方面对社会做出了公益贡献,另一方面也通过这些美术馆巩固了他们的社会权力和对城市的控制。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进入了一个‘巨型展览时代’(Age of Blickbuster),其主要的特征一是展览的规模、费用与奢华程度极度膨胀,二是观众数量急剧增加。造成这一转变的原因多而复杂,包括50年代以来美国高等教育的普及、全球化进程的加速、旅游业的发展等。其结果是大型博物馆、美术馆在城市中越来越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其所举办的大型展览(Block busters)不但是重要的文化现象,也对该城市的地位和经济收益有直接的影响。“[1]

1991年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ational Endownment for the Arts)[2]出版了一项重要的调查报告,题为《美国艺术博物馆的观众》(《The Audience for American Art Museum》),该书反映了美国艺术博物馆在80年代中期的基本情况,它使我们有可能从发达国家的美术馆发展中看到某些局限与问题,从而思考中国的美术馆发展的道路。此书揭示了以下几个重要问题:

1、根据此书的统计,美国的大型美术馆的服务对象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为全部城市居民服务的。以1985年为例,去美术馆参观的人数确实可观,达到了城市总人口的22%,但其中将近半数(45%)是属于美国收入最高的阶层(1985年时年薪5万美元以上)。因此可以认为这种美术馆主要是为富人服务的,甚至可以说这种美术馆是某一特定社会阶层的产物。在中国,美术馆的门票与票价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决定着去美术馆参观的观众类型,自2010年中国政府文化文物管理机构决定取消博物馆、美术馆门票以来,不同社会阶层的众多观众涌入美术馆,各地美术馆2011年的参观人数均创历史新高,同时也给美术馆的硬件与管理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2、根据1985年的统计,美国的美术馆观众大多具有高等教育水平,有研究生学位的竟然达到半数以上(55%),而教育水平为小学程度的观众仅占4%。这种情况导致了一个悖论:所有的大型美术馆都强调自己的教育职能,但实际上到美术馆来的人大都具有良好的教育水准。而在中国,仍有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没有形成到美术馆参观的生活习惯。2007年,中国美术馆曾经与天津渤海银行合作,举办过《美国艺术300年》大展,由渤海银行赞助140万元,向京津地区的重要大学发放参观门票,有许多大学生居然是一生中第一次进入美术馆。

3、美国大型美术馆在1960年代以来的一大发展是“赞助人”(patronage)的变化——从单独的富人变为企业和财团。一旦企业和财团开始通过董事会等决策机构控制美术馆的方向和运作方式,他们也就促进了美术馆的企业化进程,越来越注意对经费和投资的吸引以及与商业流通的协作。展览越来越成为市政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并在这个层次上和城市行政机构发生联系。实际上,这种美术馆已经不再由策展人、评论家甚至美术馆长控制了,它已经变成了一种注重社会影响和经济核算的文化企业。比方说,美国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就发展成为全球连锁店模式的古根海姆博物馆集团,在世界不同国家的城市建设和运营古根海姆分馆,在文化输出的同时也追求品牌与营利。在这里我们要对美术馆的“非营利”性质有一个基本的认识。美术馆作为政府主导或私人投资的城市文化设施,当然是一种非营利性的社会文化组织,但是非营利组织的“非营利性”是指不以营利为目标,法律也禁止将营利分配给组织的经营者,但这不表示非营利组织在运行过程中不营利,在很多情况下,非营利组织是营利的,它实际上是组织营利而非个人营利,且营利用于公共利益和服务。[3]

4、与企业化和市场化的过程密切联系,大型展览越来越考虑流行艺术的口味,争取吸引更多的观众。票房率成为衡量一个展览成功与否的标准,也提供了评判某一美术馆及其管理人员是否经营有方的衡量标准。试验性艺术的分量大大缩小,被推向城市的更加边缘的地带。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一些“另类化”的民间展览空间也开始系统化、市场化的过程,美国纽约的苏荷区就是一个例子,这个美国当代前卫艺术的中心,由于画廊的聚集,已经变得十分商业化了,迫使一些艺术向东村和更边缘的城市空间迁移发展。[4]苏荷区的发展模式,即艺术家开发——画廊进入——商业机构繁荣——租金上涨——艺术家搬迁,已经成为中国各地的艺术创意园区(如北京798)无法摆脱的宿命。

服务对象、观众与教育、企业化与市场化这些问题在不断地困惑西方美术馆。2002年6月,笔者在中央美术学院参加了中国评论家与英国博物馆、美术馆的负责人对话的“中英7+7 对话”,讨论涉及到了传统博物馆如何在当代艺术迅速发展的形势下,处理好长期陈列与短期展览的关系,如何更好地为不同国家与地区文化加强交流做出努力等问题。可以说,如何使美术馆更好地发展其社会文化的教育功能;如何使其对当代艺术发挥更大的促进作用,使之成为更为开放的城市文化空间;如何减少商业资本的控制,更好地推动当代的实验艺术的发展等问题,是摆在正在成长的中国美术馆面前的重要问题,值得我们在发展中国的美术馆事业时加以深思。
 
近年来中国的美术馆事业有了迅速的发展,主要表现在涌现了一批较为现代化的美术馆,它们在场馆的硬件建设、行政管理与展览陈列、学术研究、社会美育方面都比较正规化、专业化,思想解放,积极推动当代艺术,促进了社会公众对当代艺术的欣赏与理解。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深圳何香凝美术馆、中央美院美术馆、湖北美术馆等。特别是深圳市的美术馆建设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几家重要的美术馆如深圳何香凝美术馆、深圳美术馆、关山月美术馆等,从场馆建设到展览策划,都努力追赶世界现代美术馆的发展趋势,美术馆之间既有竞争又有合作,筹办了许多在国内外有影响的重要展览。据统计,仅在2001年度,深圳的3家美术馆全年就举办了120多个各类展览,极大地丰富了深圳市民的文化生活。有消息说,深圳将出现新的文化地标,在城市中心区投入13亿元兴建当代艺术馆,将其打造成具有当代艺术研究、展览等多功能的当代艺术文化中心。当代艺术馆将和深圳音乐厅、深圳中心书城、深圳图书馆、深圳博物馆、关山月美术馆等组成彼此呼应的艺术建筑群。
 
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各地还出现了一批小型的民间美术馆,如沈阳东宇美术馆、成都上河美术馆、天津泰达美术馆、北京今日美术馆等,这些民间的美术馆都不同程度地依赖民间商业与企业资金的支持(主要是房地产业,金融保险业介入的还不多见),有一些初步的对中国当代艺术作品的收藏,但经营和运作相当困难,一旦企业支持发生问题,资金不能持续到位,往往陷入困境。前述四家民间美术馆,除2002年开馆,以收藏展出当代中国画与书法艺术作品的今日美术馆仍比较活跃外,其余3家美术馆都不甚景气。至21世纪初,这3家美术馆基本上趋于解体或有名无实,而今日美术馆后来搬迁至北京东郊苹果社区,转型为当代艺术馆,实行新的管理制度,影响日益扩大。除了资金问题,缺少优秀的美术馆管理人员,明确的美术馆管理观念,鲜明的展览策划和卓有成效的日常运作机制,是私立美术馆普遍存在的问题,也是中国许多公立美术馆共同面临的积弊。
 
2002年5月,在庆祝深圳何香凝美术馆成立5周年的美术馆工作研讨会上,与会的评论家、美术馆长就如何发展中国的美术馆事业等进行深入探讨。深圳公共艺术中心主任孙振华博士提出了“走出美术馆”的观点,我认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但是相对于中国的现状来说,这一观点还是比较超前的。目前迫切的问题不是如何走出美术馆,而是如何让更多的观众走进美术馆。如果国家投入巨资在一个城市或地区建设了现代化的美术馆,但这些美术馆没有优秀的艺术品收藏陈列和高质量的当代艺术展览,不能吸引这一城市和地区的公众走进美术馆,那就无疑是巨大的文化资源浪费。
 
二、美术馆与当代艺术
 
如果我们不讨论小型的私人美术馆,那么我们在讨论大型的美术馆与当代艺术的关系时,有两个问题必须加以考虑。一个是美术馆与其所在的“环境”(context)问题,即它的社会和文化功能,与城市建筑和交通的联系,与城市居民及旅游者的关系,对城市经济发展的作用,对城市的地位及整体形象的塑造与构成的影响等。二是美术馆与其“内容”(content)的关系,包括美术馆对艺术品的收集、展出及整理,对确立艺术家和艺术潮流的影响,对构成现代美术史和美术批评的贡献等。
 
发展中国的美术馆不能只强调一方面而忽视另一方面,或是强调某一方面中的若干因素而忽略其它因素。必须考虑现状与发展的相互关系,在强调对已有的艺术的总结和评价时,积极地推动艺术在未来的开放性发展,在为现有城市的经济文化体制服务时也要考虑对城市未来整体形象的形成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在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家,美术馆应该如何确立自己的文化定位、社会功能以及发展战略?我认为,作为国家投资的美术馆,应该是国家主流文化的代表,在文化发展战略上,它应该推行一种“积极的保守主义”,借用足球比赛的专业术语,美术馆的主要活动范围应该在中场,即社会文化的中场。有一部份博物馆、美术馆应该以民族传统文化和艺术为主体,像故宫博物院可以说它是民族文化的后卫,坚守住民族文化的底线,如果没有故宫博物院来坚守我们的文化传统,那么中华民族的历史就会出现断裂,就不能在世界文化之林立足。但是大多数美术馆作为主流的中场,应当将20世纪近现代艺术特别是当代艺术作为收藏展示的主体。少部份美术馆可以作前卫艺术的展览。这里就产生一个问题,具有探索性的前卫艺术的展示空间在哪里?传统的美术馆系统不能承担这一工作,那些极为活跃、尚未定性的前卫艺术进入美术馆,会给社会的文化承受力带来很大的张力,前卫艺术的存在和展示空间的缺乏,恰恰说明我们国家的艺术生态和展览体制的不完整,缺少一个活跃的画廊系统和另类展示空间。作为探索性的当代艺术的活动、展示,应该由最具创新意识的画廊系统来承担,由不同画廊对不同艺术类型和风格的艺术进行扶持和展示。美术馆在这种极为活跃的艺术生态环境中,对那些正发生的当代艺术加强研究,组织专业人员进行比较、筛选,从艺术史的价值角度审慎地举办当代艺术展,从而在更高的层次上推动当代艺术的发展。
 
如果美术馆经常展示社会公众难以接受的前卫试验性作品,它就会面临与社会、观众、意识形态、基础文化的巨大张力,给美术馆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压力和协调问题。任何一个美术馆都不希望自己的艺术展览成为事件性的“新闻”,只有少数圈子里的人来观看。当然,西方的美术馆系统也面临着另外一种压力,即与当代艺术的日渐疏远。如果美术馆总是以馆藏作品的展览为主,就会逐渐地与当代艺术和当代社会产生隔阂。这样许多美术馆就不得不借助于策展人、批评家来筹办当代艺术展览,使自己不至于成为当代艺术的旁观者,或是游离于其外的文物、古董的保存者。在展厅的分配上,即长年的固定陈列和当代的流动展览上不得不煞费脑筋,寻找最佳的空间比例和时间分配,从而实现美术馆传统功能向现代功能的转换,最终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到美术馆里来。
 
三、美术馆与文化仪式及社会功能
 
作为博物馆的一种类型,传统的美术馆具有一种仪式的空间特征,观众到这里来是举行某种仪式,接受教育。从远古的洞窟壁画开始,举行宗教与文化仪式就需要有一个相对封闭的仪式空间,而教堂就是一种典型的仪式空间,博物馆也具有一种殿堂的特征。我们看到西方的重要的博物馆、美术馆,所有在17、18世纪建立的博物馆的建筑外型,基本上是古希腊文艺复兴以来神殿的模式,大型的古典式立柱,三角形的建筑破风,上面有各种浮雕。观众进入美术馆就意味着走进了一个艺术的圣殿,在一些评论文字中也常说“迈进了艺术的殿堂”,观众进美术馆如同进入教堂,他被告知美术馆里陈列的东西非常有意义和有价值,他要在这里顶礼膜拜,接受洗礼,净化心灵,面对美术作品获得心灵的平静。蔡元培曾说过“以美育代宗教”,美术馆是市民社会的另一种类型的教堂,可以称之为艺术宗教的殿堂。传统美术馆是造神和供神的地方,里面供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神像和偶像,它以各种方式营造了观众以崇拜的心情来观看的仪式氛围。通常,在美术馆里举行的各种展览的开幕式和学术活动都有具有某种仪式的意义,是对美术馆展出的艺术家和作品的一种肯定或追认,并赋予其某种艺术价值。作为一种社会的、公共的艺术评价体制,美术馆在现代艺术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作用。
 
在当代社会,美术馆的传统功能在转化,它从一个仪式的场所,逐渐发展成为公众日常生活的平台,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市民文化休闲的地方。观众到美术馆去,与到音乐厅、大剧院、电影院、迪斯科舞厅等并没有根本的区别,作为一种精神消费,都是他们日常文化生活的一部分。艺术仍然有教育的功能,但艺术不等于教育,美术馆也有公众教育的功能,但这种功能不同于美术学院的教育,美术学院的教育是首先是学历教育和职业教育,而美术馆的教育则只能说是一种全民的素质教育,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人格与文化艺术修养的教育。在西方,从市民阶层中发展出来的中产阶级,向往着贵族的文化与艺术,希望自己的子女具有贵族的气质,而美术馆正是培养贵族气质的场所。但是在当代,这种观念也在变化,美术馆要走向真正的平民化和市民化,使它的公共功能得到发展。据了解,日本有一些美术馆,已经开始在重要的旅游地建设分馆,将美术馆带入公众的日常生活,而西武百货公司在建筑顶层设立美术馆,更是一种企业回馈社会的文化品牌建设方式。
 
美术馆要成为城市社区市民文化的工具,有这样几个方面值得注意:
 
第一是人文关怀。这种人文关怀在中国来说有两个内涵,在历史的纵轴线上,它是本土文化传统的承续;在横的方向上,它应该是当代文化和世界文化的交流和对话的场所。这两个方面可以有所侧重,或者有不同时期的运作,但我认为目前特别要强调的是美术馆要承担本土文化的继承性的延续。
 
第二是美术馆的专业基础。目前中国有不少美术馆在专业化、正规化方面与国际上还有很大的差距,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普遍存在着文化与专业知识的不足,对美术馆工作的意义、美术馆的功能、美术馆的制度规范等方面缺乏了解,对艺术家、专家和观众缺少应有的尊重,这直接影响到美术馆的文化与专业形象,影响到美术馆对观众的吸引和社会功能的发挥。特别是不少美术馆对专业研究人员和策展人不够重视。研究收藏与策展是一个美术馆的灵魂,是最重要的软件,它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美术馆的特色与发展。目前有不少美术馆在缺乏专业人员的情况下积极引进外面的策展人和评论家,这是可以理解的,便美术馆最终必须建立起自身的专家队伍和研究系统,由本馆自己策划的展览比例应该逐步提高。
 
第三是平民立场。美术馆一定要有一个平民的立场,这里面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不单纯是一个票价的问题,因为票价受到一个地区经济的影响,但在票价的定价上也体现出美术馆的价值观。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是,美术馆的收入主要来自于何处,是门票还是场租?还是综合的运作经营与开发?目前中国的主要美术馆均已不再收取门票,相比西方发达国家,也是十分超前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美术馆如何能够获取更多的资金保持生存?如何能够做到发达国家的美术馆那样自筹经费举办学术性的展览?通常美术馆的经济来源有国家拨款、地方政府文化事业经费、自筹经费等,但除此之外的美术馆日常收入是对美术馆工作的一个量化的检验。我希望将来政府文化管理机构能够提供有关全国美术馆的一些基本统计资料并向社会公开,如美术馆每年的展览数量、全年观众人次(虽然不能统计每个展览的参观人数,但可以统计每天进入美术馆的人数)、日常收支状况等,使美术馆的研究建立在一个较为可靠的基础上。据了解有些美术馆每年的电费就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中国的美术馆长们承受了很大的经营压力。
 
最后一点,是开放的格局。美术馆不要把自己作为一个孤立的点,至少在国内,中国的美术馆应该建立起一种馆际的联盟与合作关系。目前的展览方式有很多是资源的浪费,花费了很大的财力和精力筹办的展览,只展出一周或十天就结束了。为什么不可以和其它美术馆协商做巡回展览呢?也可以和国外的美术馆举行互换展览,以自己的馆藏品与对方的馆藏品交换展览,这样就可达到资源的共享。后续接展的美术馆可以通过向第一个筹办展览的美术馆支付部分筹展费的方式,将一个现成的展览进行借展,使更多的城市居民可以看到许多具有全国水平和国际水平的优秀展览。
 
注:
 
[1][4]巫鸿:《未来的城市与未来的城市美术馆》,2000年,上海双年展研讨会。
 
[2]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于1965年9月由约翰逊总统签署法案而成立。它的起因直接来自肯尼迪总统的特别艺术顾问海克谢尔于1963年6月17日向政府提交的特别报告《艺术与国家政府》,在报告的结论中,海克谢尔提出,由总统召集联邦艺术咨询会议,依照现有科学与保健方面的基金会模式成立国家艺术基金会。基金会透过人文科学研究与美国教育的结盟,持续扩大联邦政府对艺术的责任。凭借其行政的独立性即由专家小组所主导,它力图保持其艺术计划不受政治的控制。1967年国家艺术基金推动了公共空间艺术计划,并且帮助美国总服务处于1973年制订建筑计划,使这两个计划成为美国现代公共艺术的重要执行机构。见Harriet F. Senie&Sally Webster 编《美国公共艺术评论》,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9年10月第1版,第225—226页。
 
[3]文军、王世军等《非营利组织与中国社会发展》,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3月第1版,第1页—45页。
 
(注:此文发表于2012年第2期《画刊》杂志,因版面所限,有所删节,此处为全文发表。)
 
注: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国家美术馆专家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