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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与投资-大师-我认识的怀斯曼和他的纪录片

2008-06-23 15:34:56 来源: art2021 作者:artda

应左靖之约为《当代艺术与投资》杂志做怀斯曼的专辑,我看作是向自己所尊敬崇拜的怀斯曼致敬的机会,这位拍摄了近40年纪录片的77岁的前辈,至今依然还 在拍摄现场和剪辑台上,感觉就像你去村里找某个人,别人手指向远处的地里,那个白发老者还没有仅仅是历史,仍活在字典或档案馆里,或者靠在村口的老墙烤太 阳。

1991年,我在日本山形纪录片电影节第一次看到怀斯曼的纪录片,是他拍摄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模特》。那时我对纪录片的认识就是个婴儿水平,眼睛刚刚 睁开,懵懵懂懂,看不出所以然。而后,还是在山形,看到了怀斯曼的新片《动物园》,和他本人初识,之后和他不断在各种电影节见面、聊天,也在他波士顿的家 里住了两周,看他在工作室工作。至今10多年过去,看了他30多年时间里拍的绝大部分纪录片,我曾经像发现宝贝一样数次写过他和他的纪录片文章,但从 2000年起,他之后的纪录片都没有看过,只是听他说拍了有关家庭暴力的,有关美国一个中部小镇的等等,所以现在让我写他的纪录片文字,我只能炒冷饭地把 从前的字在这里贴出来:


“1993年的山形纪录片电影节,靠别人指点,我在人群中找到了怀斯曼,是个中高个,外衣敞开着,显眼的是他的一头往上乱飞的头发。又看到他的《动物 园》,依然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平静地叙述和展开,没有任何解说、音乐、采访或字幕提示,类似一个动物园的‘资料片’:一头母犀牛如何难产的过程;生下来 即死亡的小犀牛被解剖,有用的分类装入各个标本瓶内,无用的扔进火化炉里焚烧;某个摄制组在拍摄老虎游泳,给熊做拔牙手术,当地电视台主持人在现场报道手 术新闻。过程拍得极其细致,感觉是拿着个放大镜照着我们都习以为常的东西。影片结尾在动物园的一个欢乐Party,突然回想到电影是以动物园内一个马戏团 的驯兽员在引导一群大象表演作为开头的,好像悟到了那个不发一言、躲在摄影机后面的怀斯曼,其实是一个手持手术刀的外科大夫,通过解剖动物园而让我们透视 到社会结构的‘肌体’。看完后,观看感像是被子弹射中,不是那种让你马上致命地被击中,但让你大脑逐渐燃烧,无法释怀。”(写于1997年)


“1998年的纽约电影节,怀斯曼的片子《公共住房》(Public Housing)放映,放映时间长达3小时20分钟,和通常两小时左右的、愉悦的故事片相比,这种影片观看有如在沙漠上慢跑。不过纽约的观众都是有备而 来,他们肯定明了银幕上即将出现的还是熟悉的怀斯曼那种一如既往的、没有解说没有音乐、冷静如铁、犀利如手术刀的纪录风格,他们只是在关切这把‘手术刀’ 现在解剖的是‘美国躯体’的哪一个部位。《公共住房》是以芝加哥一个公共住宅区,即政府为低收入的贫民统一规划建造的住房区为拍摄对象,出现在镜头里的是 黑人为主的居民区。和怀斯曼以往影片一贯的风格类似,一个个各自完整的段落依次出现:一个女人在她的事务所打一个漫长的电话;一个老妇人在厨房里摘菜,管 道工在修她的下水道,老妇人表情动作迟缓呆滞,管道工和她搭话也不见反应;警察在街上截住两个贩毒的嫌犯,搜身、盘查;住宅区管理委员会在开会(诸如怀斯 曼以往的很多片子一样,此片也热衷于拍开会);一个黑人妇女在对几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未成年母亲’讲解和示范避孕套的操作用法;在一个民众会上,一个黑人 男子在发表黑人要争取权利,同时也要自重的演说等等。在这些段落中,穿插的是住宅街区的各种散坐、闲聊、行人、车辆等生活场景。感觉它们有如胶水似的,把 那些各自独立的段落粘结而成浑然。这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种‘群岛’的效果呢?从影片风格上看,这个‘群岛’是静卧在平静海水之中,而不是起伏在喧嚣放肆的 排山巨浪里。

三个小时半的放映时间过去,依然是满满当当的剧场又响起长时间的掌声,而且观众一起把视线投向右边上层的边厢座席——怀斯曼也在陪看。以后是将近30分钟 时间的导演和观众交谈,举手要求提问题的观众非常踊跃,怀斯曼平均两三句话的回答就引来一阵笑声。一个熟悉怀斯曼的人和我说过,怀斯曼是个‘非常善于智慧 幽默的人’。我理解他是评价怀斯曼的幽默很高级。想起怀斯曼在一次介绍自己的拍摄计划选择时曾经这样说:‘我在拍了第一部关于监狱的片子后,下一个题材就 是学校,在我是一种自然的过渡……’

当天在《纽约时报》读到对《公共住房》一片的评论,文章题目是‘交集着希冀与失望的投视’,副题是‘镜头从悲哀的面部切入到血肉之躯的骨骼’。”(写于1998年)


“1997年,我在纽约,住在波士顿的怀斯曼邀请我到他的住处。我有两个星期和怀斯曼呆在一起。他的住处是在波士顿城外的Cambridge,哈佛大学旁 边。怀斯曼的住屋在一个安静、有很多树的住宅区里,一栋3层小楼,褚色的木质外表,颜色剥落,看来有些年头了。怀斯曼说他在这屋里已经住了30多个年头 了,他就出生在波士顿,成长在波士顿,在波士顿不远的地方读了大学,毕业后去巴黎当了两年的开业律师,以后又回到波士顿,至今没有再离开。他60多年一直 生活在同一地方。对于喜动好挪窝的美国人来说,不是美国南部的农民就是什么怪人。这种‘怪人’是指那种怪异不合群的特殊人,比如作家塞林格,30多年前写 出《麦田守望者》后,至今一直独居于远离人群和市镇的僻壤,而且拒绝采访、拒绝报道、拒绝发表作品,甚至断绝与人、与社会有关的交往。人们只知道他住在一 个叫什么什么的地方,有一个谁也进不去的深宅大院,但不知道他在里边干什么,是否还写作?什么时候才拿出来变成铅字给大家看?

当然怀斯曼不是塞林格那种已经变成谜一样的人物,他是公开的,在人群中拍他的纪录片,然后参加电影节,放映自己的作品,和观众交谈,接受媒体访问。但是他 从不写文字之类的东西来说明、来表述自己的作品和什么纪录片观点立场是真的,也不搅和在什么运动、流派的圈子里。访问者爱问他怎么看待自己是60年代美国 ‘直接电影’一员,他的回答是:谁说的?我不知道。

我呆在波士顿怀斯曼家的时候,他正在剪辑他的新片,一部关于缅因州一个小镇的片子。每天他8点左右起床,9点左右离开住屋,去步行10分钟远的工作室,是 在一所小公寓楼里,上下两层约150平米的样子,楼下是他的剪辑助手帮他把所有的胶片素材做整理工作,怀斯曼在楼上的剪辑台上工作。他每天早上9点开始工 作,晚上9、10点收工,包括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坐在他的身后,看他在剪辑台上一尺一尺地拉着素材胶片。他左边和右边的架子上码着满满的胶片盒,老花眼镜 套在他的脖子上,往剪好的胶片上用笔注上标号时他戴上眼镜,之后,他又摘下,继续拉动长长的胶片。这种工作,干过剪片的人都知道,是在组合自己的素材、寻 找某个画面之间的接点之类,专注和感动的只是剪辑者本人,外人看来这真是索然无味的枯燥活计。两周时间里,我坐在这个‘世界上声名卓著的纪录片人’的身 后,明白的依然是一个简单的真理:伟大的电影就是这么一尺一尺地拉出来的。不过,就像熟读了一个我热爱的作家的无数作品之后,有一天我有机会被容许坐在他 的身后看他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进行他的语言操作时,其中的心得肯定不止于:噢,他也是用钢笔写字的!现在,我感觉这个在电影节开映前和之后站在台上聚光灯 下接受观众热烈掌声和提问的纪录片大师,更像一个守在车床前的工人,或者是化验室里的化验员,或者,又像一个枯坐书房的作家。我用了这一连串比喻,是想形 容这么一个‘三十年如一日’拍纪录片的人是怎么在干纪录片的。

在工作室里的怀斯曼,也不是完全只面对自己的片子。一般从上午10点多到11点,他的时间大多泡在电话上,或打出去或接进来。他和我说,这些电话大多和钱 有关,这部正在剪辑的片子后期需要钱,下部筹备中的片子也要钱,所以这些电话都是在‘筹钱’。放下电话他会冲我说句:太没劲了。有天,有个电话是属于要给 他钱的,大概是某个人正拍部有关故事片导演伍迪•艾伦的纪录片,知道怀斯曼从前拍过该人的镜头,要出钱买素材。放下电话的怀斯曼,继续回到剪辑台上,他扭 头对我说:听见刚刚那事了吧?一会儿又扭头,有些用力地说:从不!也永远不!

每天晚饭后,怀斯曼的必须功课是疾走。他说他的胯骨有问题,每天的锻炼就是早上在屋里蹬车和晚上的疾走。走的路线有时会穿过开放的哈佛校园,安静,空气清 新。这时的怀斯曼神情怡然而放松,我们的边走边谈也变得轻松随意,比如又谈到为什么他不继续当律师而改拍电影这个老问题时,他的回答是:我父亲是律师,我 妻子的父母都是律师,然后我妻子也是教法律的老师,一家人都与法律有关,这太无聊了。

住在著名的哈佛大学的附近,我以为怀斯曼一定对这所大学有种特别的感情。有天我们散步又经过哈佛时,我随口说,哈佛的校门通宵不关,真是很开放的。怀斯曼 的说法是:不,这个学校是非常Close的。我这里引用他说的英语单词是不敢确定他是指什么,是‘关闭’、‘封闭’或‘严格’?

有一天我似乎找到答案。那天怀斯曼刚刚完成的新片《公共住房》(Public Housing)在哈佛校内的影院放映,映后照例有制作人和观众的谈话。那天到场观众肯定大多是哈佛人,提的问题很学术,我的英语能力消化不了,只觉得观 众都说得很多,而被问的怀斯曼却答得极其简短。之后,我们和怀斯曼的两个朋友在校园外找了家咖啡吧坐坐。这时我问怀斯曼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说,一般。问他 为什么,答,在哈佛,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学者。”(写于2000年)



贴了这些有关怀斯曼的旧文字,我感觉很羞愧,一个77岁的老人依然在镜头现场和剪辑台前,我一个小他20多岁的人,跟随其后想写点新鲜点的话都那么费劲,用“高山仰止”形容都不止。


当代艺术与投资2007第11期大师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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