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生活在希望中。在历史进程里,我们逐渐把对于生活的希望,从寄托于宗教或来生,转移到对未来的幻想。人们开始如信仰宗教一样信仰未来,相信未来更加美好,可以实现一切现在看起来还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摆脱掉时间轮回不变的观念,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未来如此虔诚?我们可以预测“未来”——某个在时间轴上尚未到来的时间吗?
在东方周尔复始的循环时间和中世纪宗教的神谕时间里,或历史稳定不变,或人们等待末日。进入近现代之后,资本、科学技术与时间的观念才开始向未来延伸,人类的兴趣和想象力开始由神魔鬼怪逐渐转至未来世界。我们把与生俱来的乌托邦欲望寄托在对未来的想象中,一度全然不去思考可能存在的种种危险。
19世纪初,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创作了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描述未来世界的科学怪人。这或许是人类开始对未来痴迷的滥觞。我们难以预知未来,却可以想象未来——凡尔纳想象里的潜艇与直升机,《星际迷航》里想象出的手机和平板电脑,阿瑟·克拉克想象的地球同步卫星和万维网……如今都变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科技。科技虽然与科幻划清了界限,但后者却常常给前者以灵感,就像今天,艾萨克·阿西莫夫,菲利普·迪克,尼尔·斯蒂芬森和金·斯坦利·罗宾逊仍然给予我们的未来以启示一样。
▲ “弗兰肯斯坦”的影视形象
相信未来,痴迷于未来,研究未来,这股热潮正在愈演愈烈,因为人类科技的发展一直处于加速之中。技术进步比经济进步更加值得信赖和期待,这是一种只可能前进而不可能倒退的趋势——人们愿意相信,技术进步将最终帮助人类实现梦想。十年前,我们还很难想象互联网和人工智能可以如此深入地介入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十年后,随着人类在机器学习、深度学习、机器视觉、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处理、生物特征识别等算法和技术方面的不断完善,以及大型运算能力、大数据和科技资金的迅猛发展,科幻小说里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仿佛离我们的现实越来越近了。
科技发展的速度让我们一度对未来充满乐观主义的信心:未来的人类将幸福和平,健康富裕,甚至在更高级的文明治下,进入乌托邦时代。就像阿瑟·克拉克在《童年的终结》里所描述的,更智慧和程度更高的外星文明降临地球后,人类的无知、疾病、贫穷和恐惧消失了;战争随着“民族”、“种族”与“国家”界限的消失而被人渐渐淡忘了,成了一体的世界;人们把所有的才能和资源都用来建造一个全新的世界;生产的自动化程度很高,机器人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各种消费品,所有的日常消费品全部免费,人们只为奢侈品工作,否则完全不用工作;犯罪行为也因不必要而消失了。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不识字,没有人没有齐全的家电,也没有人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到达地球的另一边。与19世纪和20世纪那些失败的、与恐怖共存的人类巨型乌托邦工程不同,高度的文明将以自由温和的态度统治,不干涉人类的自由,也不杜撰任何历史。
但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文明、富足的温和乌托邦里,事情也不会圆满。人类在基础科学上不再有任何突破,因为“没有必要浪费一生的时间去研究那些更高级的文明早就发现了的秘密”;沉迷于新的自由和各种乐趣的人类,很快被随之而来的无聊打败。伴随着乌托邦欲望和实践的,是人类对乌托邦的反思。技术进步是否真的能够带给人类一个更安全的未来?很多反乌托邦的科幻小说与电影,对此的回答是否定的;这条线索从赫胥黎的《美好新世界》和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开始,一直贯穿我们对未来的思考。
随着对外部世界的认知能力增强,人类同样不愿面对的,是神秘莫测、被黑暗所填充、潜伏着不确定和各种危机的宇宙。宇宙中无数天体的诞生和死亡都发生于无声无息之中,却又以令人无法察觉的方式影响着人类的生存,也随时可能以一种人类意想不到的方式造成地球生物的再一次灭绝。6600万年前地球上恐龙的灭绝恍如昨日,如今人类虽然已经能够蹒跚学步般到达月球,甚至在向往着踏上火星,可是一旦有巨型陨石袭击地球,人类的生命力并不一定会比恐龙更加顽强。技术精英们愿意相信,人类正处在技术爆发的节点上,各种如梦幻般的想象正徐徐成为现实。
但站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来看,人类文明的出现和繁荣可能只是地球周期性物种大灭绝之间的一朵浪花。对于一个物种来说,美好的未来或许在于更适应环境的进化,而对于地球生物的总体而言,最美好的未来可能在于躲过几百万年一次的生物大灭绝。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与其说是奔向理想中的人间天堂,不如说是在重重危险之中的弦歌不辍,为自身寻找一丝生机。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会好奇,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是否会像电影中一样,充满了在天空中游弋的飞船和可以成为人类知心朋友的机器人?未来,我们是否还需要继续探索自然的规律,是否还能够牢牢把持对地球的主宰?摆脱了中世纪永无止境的劳作和终生被土地所束缚的命运之后,人类如孩童般睁开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宇宙和自身。
科幻小说对未来世界的预言,某种意义上说,都具有游戏的特质:我们放飞想象力,为尚未出现的世界或文明体系——无论是银河帝国,还是智能高度发达的机器人,制定规则,然后让想象的角色,像游戏玩家一样,在一个接一个的选择中,让这个体系运转起来——向时间轴上的“未来”演进。最具代表性的,也许当属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笔下儿童人格设定的机器人,还有奥森・斯科特・卡德关于训练孩子在太空中的游戏基地上模拟对抗外星怪物、直至优秀的游戏天才能脱颖而出领导地球远征舰队决战虫族的《安德的游戏》。
当揣摩“未来”这个包含着人类希望、恐惧与命运的词汇时,几乎它每一次发端时的“雏形”,都可以在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求中找到源头:好奇心,想象力,对未知的恐惧,更好的生活——有时甚至贪婪,对意义和目标的追求,乌托邦的欲念,对永恒的渴望…...儿童身上往往完整地保留着这一切。或许和野生动物的幼崽们通过嬉戏获得生存的本领一样,人类要实现自我成长,适应前所未有的生存环境,通过游戏进行练习也许是未来的重要一部分。对于未来的训练,也会越来越多的在电脑里,或是在虚拟现实中进行。
一些电脑游戏早已成为经典和现代人怀旧的对象,而现在人们所热衷的游戏也早已不是一二十年前风靡全球的“俄罗斯方块”或“超级马里奥”之类的消遣。20世纪下半页,随着一个个乌托邦的巨大历史工程的溃败,我们已再难在现代的知识与观念——自由市场,技术进步,精英统治或环保主义等那里,找到理想的乌托邦;所有集体的、崇高的、宏大的东西都被消解,“自我”越来越凸显,却倍感意义匮乏。反而,在科幻小说对外太空文明的想象中,我们获得了独特想象力的路径。
在坚实的科学基础知识之上,无数个展示人类想象力的虚拟奇幻世界诞生了,计算机工程的强大力量赋予了这些虚拟世界栩栩如生的细节和史诗般的历史感与使命感,让我们回忆起那些值得敬畏的崇高集体使命,比如拯救人类与地球。某种意义上,“游戏精神”也已开始成为一种时代精神——它或许是通往未来的路径之一。
爱因斯坦说过:“我从不担心未来,它到来的足够快。”关心未来,意识到未来的存在,是高等智能生命所独有的能力。我们在追求未来的同时,也不断自我反省;永远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推动技术进步,也永远有人在怀疑这种进步的后果。当科技持续发展,它将只能向前,不再因人的意志而止步。也许,这些对未来的畅想和担忧,还需要科幻小说来解答——升级版的未来“乌托邦”,可能不应再被称为乌托邦,而应被直呼为“科幻”。
让我们共同走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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