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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现实主义的审美追求及其话语策略

2009-02-02 02:00:55 来源: 艺术档案网 作者:artda

文/卢天玉(暨南大学中文系在职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文艺批评与文化研究)

在一个命名狂欢化行将结束的时代,在“现实主义”理论业已夕阳化的时代,捻出软现实主义说法,无异显示出提倡者的巨大理论勇气。关于现实主义的争论,自一百多年前的法国开始,至今已持续一百多年。尽管存在无休止的争论,有不尽其数的概念梳理,但是在韦勒克看来,任何现实主义艺术所有关于现实主义的命名和界定,无论是“理想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还是“自然主义现实主义”都不过是对于人生、真实、逼真以及客观性所讲的陈词滥调。因此,任何关于现实主义的讨论都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曾经将其视为主流和也曾受到普遍诟病的地方,谈论现实主义更是一种危险的事。

但是,我们看到一群理论家和创作者将“软现实主义”理论与创作逐步推向社会。通过持续的讨论,软现实主义的概念不断得以厘清,创作也不断丰富。在软现实主义的“软”与“现实”性上都有新的阐释,软现实主义的创作姿态、精神内涵、理论基础和艺术手法都呈现出逐步清晰的面貌。

软现实主义理论的提倡者谭天教授将软现实主义的精神特质归结为“四不”——“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不代表”。在笔者看来,前“三不”即“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所指涉的都是软现实主义的现实精神。这种现实精神指的就是作品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反应。诚如批评家韦勒克所说:“全部过去的艺术都是以描写实在为目的,即使它讲到更高一层的实在时也是如此。”“艺术避免不了与社会现实打交道,无论如何艺术都是当下现实的一种反应,无论我们如何缩小现实的意义或者强调艺术家所具有的改造或创造的能力”。[1] 软现实主义绘画表达的也同样是这种对现实的关注。

软现实主义的“不批判”里其实隐含着批判精神“在这种不批判里面,是隐含着一种更加强烈的批判精神在里面”,“艺术需不需要批判?艺术是可以批判的,同时也是可以不批判的”[2]和批判的姿态的“我表面上不批判,保留态度,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屑去批判他们”。[3] “‘现实’同‘真理’、‘自然’或‘生活’一样,在艺术、哲学以及日常用语中都是带有价值观念的词”。[4]软现实主义的“不妥协”、“不逃避”更进一步申明这种不批判的立场和态度。因此上,这种“不批判”实际上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关怀和批评精神;“不妥协”和“不逃避”也是更有价值的顺应和坚持。

笔者更感兴趣的是软现实主义之“软”,即软现实主义之“不代表”。这种“不代表”在笔者看来其实指的是一种创作上的灵活态度和游离状态,是一种弹性的创作空间。正是这种对主流话语的游离和对“硬现实主义”[5]创作手法的反叛,使得软现实主义的理论和创作都获得了对于宏大叙事这种深度模式的消解,达到现实的疏离与超越,由此带来了审美新的追求。

软现实主义之“软”首先表现为“远”的审美境界的追求。

所谓“远”,指的是一种距离,包括时空两个方面,这种远不同于自然距离之远,而是艺术之远,是对自然距离的超越。如唐代诗人、僧人皎然所说:“非谓淼淼春水,杳杳春山,乃意中之远”这是一种艺术家构造的境界之远和心灵之远。这种远的境界空灵冲淡,平和冲融,与世俗形成一种距离,而且这种距离是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中的距离,它不同与西方近代美学家布洛的“审美距离说”中的距离。布洛的距离说主要指的是一种审美态度论和审美本质观,而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远”具有更加广泛的内涵,具有宇宙生命的意义和美感。

其次,软现实主义的“软”还体现在“适”的审美境界的追求。

所谓“适”指的是一种超越性的审美愉悦。《庄子·天运》说:“无言而心适”,在中国传统美学中,“适”往往指消除障碍后所获得的一种自由的审美愉悦和心灵愉悦。这种自由的愉悦迥脱尘根,超然物象,无关乎道德。“适”的审美境界包含“自适”与“忘适”两个层面的意思。“自适”强调的是一种自由的审美愉悦,一种超功力的愉悦。而“忘适”则强调从生命本体出发的忘我的愉悦,是一种达到“物化”的至高的审美境界。

“远”与“适”本是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体现,是中国画的艺术追求,但是在软现实主义的绘画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审美追求的轨迹。罗奇的画作,最明显的体现了这种“远”与“适”的追求。如果说早期的罗奇更多的是追求写实的手法和效果的话,其早期作品《你说我》和《关于食者的第一百零一种说法》较具代表性。《你说我》运用写实的手法所造了一个面对别人议论的人物形象,夸张的面部表情与扭曲的嘴巴透出人物内心的焦灼,《关于食者的第一百零一种说法》通过对同一个人物的同样动作进行绘画语言上的101种探索,表现人物内心的紧张与冲突。自《寻找》开始,这种写实的手法逐渐被一种更加冲淡与平和的手法所取代,画面的色调趋向暖和,画面的内容趋向闲静,画面的格调越来越恬淡。从《牧鹤图》凝神侧目的老汉、《兰花美人》中神情慵懒的少妇,到“亲爱的”系列中的诸多人物,可以看出罗奇绘画的发展轨迹。尤其是“亲爱的”系列画作,那种淡然、闲适的风格,使人看到中国古典绘画的意境与西方油画技法的全面融合。初看到“亲爱的”系列油画中牵系人与动物的那根红线时,笔者一时不解其意,但仔细体味,其实这根红线体现了中国古典艺术精神的哲学智慧:远中有返的生命意识。《老子》二十五章说:“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远而能返,返之有远,故能形成空灵、虚静的艺术境界。如果说《牧鹤图》、《独钓寒江图》体现的是一种“自适”的审美追求的话,那么“亲爱的”系列则通过大片的空白,张弛有致的笔调,以及那根牵袢的红线营造出一种充满写意精神的中国画意境。这种透过画面呈现出来的写意精神与生命意味与油画技法的融合,未尝不是油画创作的一种新路向。

再次,这种“软”还表现为一种“力”与“新”之美,而这种美集中体现在赵峥嵘的绘画中。

这种“新”的艺术境界讲究在艺术中,不仅强调心灵的真实体悟,不仅要求画家仅仅是静思默想,而且要求画家将内在的静思与外在的审美观照结合起来,从具体的生命形态出发,通过在“抑制”中“宣泄”的方式实现艺术的创作与个性的表达,从而达到“新”的艺术境界。这种“新”的审美追求强调的是一种创造力和富有冲击力度的爆发力。赵峥嵘的《简单生活》系列绘画正是透过浓的化不开的色彩和有些凌乱、凝滞的笔触凸显这种冲击力与创造力,显示出人物在种种压力的紧张与焦灼感。透过这种压抑的色彩和笔调,我们可以感受作者被压抑的激情与情感。

这种艺术境界讲究画面的陌生感、新奇感,这种压抑式的宣泄带来一种审美上的张力。所谓的张力指的是内涵与外延的不对称所带来的紧张感和不断延伸的力量。我们在赵峥嵘的绘画里到处都可以发现这种张力的存在。相对于罗奇的冲淡与平和,赵峥嵘的画作《简单生活》系列一点都不简单,系列画的调子更加灰暗,大块油画颜料的涂抹,大量黑色的运用,给画面带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这种不安感与沉重感源于画家内心的绝望与反抗,也源于作家的坚守与信念。这种感觉又进一步强化作品的力量感。

除了不安与沉重感,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写意和自适也能够在赵峥嵘的画作中找到,尤其是其近作《云雨南亭》系列油画中。在“南亭”系列画面的色调逐渐地轻快起来,笔触也比《襄阳路印象》和《简单生活》少了些许凌厉和堆砌感,一种新的创作感觉和方向也许正在形成。

 

通过前面对两位画家创作的零星解读,我们可以发现软现实主义,作为一种新的创作姿态更强调的是一种超越性的绘画方向。当然,两位画家的创作内涵绝不仅仅是超越性或者是远适等概念所能够涵盖的。软现实主义的内涵也不仅仅是一种超越性,它所宣称的“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不代表”的几个原则和精神内涵也绝非简单的几个审美追求的超越性所能够概括。但是,笔者在这里主要想说明的是软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方向已经以其理论与实践的双重超越性得到关注。作为一种立场和运作方式,软现实主义已经以其主动的边缘化获得了一种超越性,获得了对“硬现实主义”和当代艺术的商业化创作倾向的超越。对于软现实主义来说,“软”是一种超越化的立场,也是一种主动边缘化的策略,一种以边缘谋取中心的艺术运作。当然,这种运作不以谋求政治、商业上的利益为目的,而是旨在寻求一种独立的艺术思考、创作的方式。我们都知道,当前的艺术创作的两大主流:权利意识形态化的创作和商业化创作,这两种创作都难以超越其政治或商业立场,对社会现实作出独立的思考与判断,进而以独立的艺术形式反映之。软现实主义此时提出“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不代表”,其实就是要在解构中进一步建构,在两大创作力量间寻找一种新的艺术出路。这样一种姿态与策略,选择了不抗拒、不迎合的方式参与社会、反省艺术。当然,这种策略目前还处于一种始发状态,“软应该是一个动词,是一个过程”[6]。从这个意义上说,软现实主义的“软化”运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正如软现实主义理论家和画家所宣称的软现实主义是一种道路,这条道路未尝不是当代艺术的一种出路。

如前所述,我们可以看出:正因为有“现实”使软现实主义免于仅高蹈于玄想的天空,同样也因为有“软”,使其不至于俯卧于现实的泥沼中,从而达到一种新的审美高度。我们有理由期待软现实主义道路的通达。


注释:

[1] 韦勒克,见《批评的概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12版,第 216页。

[2] 罗奇,见《软现实主义》第二辑第12页。

[3] 赵峥嵘,见《软现实主义》第二辑第18页。

[4] 韦勒克,见《批评的概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12版,第 216页。

[5] 谭天,见《软现实主义》第一辑第23页。

[6] 赵峥嵘,见《软现实主义》第四辑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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