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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从社会学角度研究当代艺术

2009-08-04 15:06:01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钟刚

此文原载《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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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巫鸿著,李清泉、郑岩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68.00元。 

这是一本结构简单、读起来会很快的书,全书有四部分,分别是研究缘起、工作室访谈、工作纪实和工作人员自述,和充满术语、晦涩难懂的当代艺术研究著作不同,《张洹工作室》语言平实,切中问题要害——— 工作室创作下的作者权的问题。 

巫鸿说,如此开诚布公地讨论当代艺术中的这种创作方式,在国内还是第一次,在国际上也是少有的。这次对张洹工作室的研究,在中国当代艺术的讨论和研究中,也堪称另类,“因为绝大部分有关中国当代艺术的书籍和文献都集中在两个重点上,或者是关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各种艺术潮流或不同发展时期的综述,或是关于艺术家及作品的介绍和分析”。 

这本书提供的是第三种研究方法,《张洹工作室》不是理论著作,它是一本关于方法的书,我们的采访也主要围绕研究张洹工作室的方法论展开。 

关于艺术家生存状况的记录极少 

记者:在这本书中,你选择张洹工作室这一个工作作坊进行研究,并用半本书的篇幅刊登工作人员的自述,这显然已经超过了美术史的工作范畴,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研究方法? 

巫鸿:张洹是我很熟悉的艺术家,他在去年准备上海美术馆的大型个展,请我过去为展览和画册写一篇文章,我就趁这个机会去了他在上海的工作室。他的工作室非常大,工作人员上百人,里面的工作井井有条,有不同的工作区域,配备了食堂、宿舍,工作人员有“三包一金”,签订了劳动合同,在张洹工作室的所见,让我放弃了关注艺术家个人的计划,我对张洹工作室这样一个当代艺术的制作模式更感兴趣。 

在当代艺术领域,有很多规模庞大的装置、多媒体作品,它们和建筑的界限已经很模糊。这么巨大的作品,里面就有一个问题,尽管作品的标签写的是某某艺术家,但这些作品并不一定是艺术家本人完成的,而是由很多的助手以及一个工作室团队共同完成的,其中的制作和署名是不是存在名不副实?作者权问题怎样厘清?这个问题在国外也一直被提及,但是,至今都没有详尽的资料和研究。中国的材料和劳动力相对便宜,这个问题对于国内当代艺术界而言,就显得更为突出。 

如果我能把整个材料整理出来,可能会对美术史和美术批评有一些好处,这本书是从人类学和社会学角度研究当代美术的,艺术创作也是一个人的行为,一个社会活动。工作室里的艺术家和后勤人员的背景是什么?为什么到上海?怎样进入艺术生产领域的?在当代艺术界,这样一群人是遁形的,我认为将他们抹去,是不太负责任的态度,这也是这本书会用半本书的篇幅刊载自述的原因。这些小文章读起来很有意思,社会学和经济学方面的学者应该都能从中找到有用的素材。

记者:在张洹工作室研究中,你非常注重对艺术家和工作室的生活一面进行详尽的考察,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巫鸿:不管是艺术家,还是工作室里每个人,他们卷入当代艺术圈,都是和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一些木雕艺人之前在家具厂做过,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之前的成长背景是怎样的?这些都很重要。在美术史研究中,当我们回过头去研究吴道子、伦勃朗等大师的时候,就发现缺乏很多细致的素材。我们明明知道伦勃朗有一个工作室,也非常想知道工作室内部的运作情况,但是由于传统历史研究总是偏向于关注重要历史人物,关于工作室的细致情况、包括里面每个人的生存状况的记录就非常少。比如历史上对吴道子的记载常常是重复同样的材料,说他如何如何了不起,而没有更为细节的资料,但是我们知道他画了300百多个寺院的壁画,而且有学徒。这些壁画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完成的。这种材料的缺乏都给美术史研究带来很大的困难。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当代社会中做美术研究,就要尽量为将来留下详尽的材料。我觉得做研究应该注意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要有解释和分析能力,另一方面也要有积累档案和素材的耐性,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有这样,以后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研究才可以深入下去。

访谈的目的是请别人参与思考

记者:我注意到你也非常注重采访,这会不会和你以考古学的方法研究当代艺术有关系?

巫鸿:这本书的研究方法和前几年出版的《徐冰:烟草计划》比较接近,也是由很多的访谈和材料组成,这种研究的目的不是一下子就扑到最后的结论,而是把结论以前的底子打得仔细和结实一点,争取能够把问题展开,把材料尽量细致的摆出来,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讨论。我觉得艺术和劳动的关系,当代艺术家的定位,都是极其重要的问题,如果作品不是完全自己动手的,那么作者的意义在哪里?这些都是很大的问题,想研究深入的话就需要做深层的调查。需要详细了解艺术家本人的想法,也要了解他的创作过程的实际情况。这种研究方法的强处在于资料性,还有一点就是约请别人一道参与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因此也就会有很多的访谈,访谈就是向艺术家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带有很强的收集素材的性质。作为一名史学家和批评家,我在这种工作中会尽量把自己的看法往后推一推,不要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话放在前面,这样我就能把写书、做研究的目的和素材积累结合起来,为日后从中找出更有学理性的东西做了铺垫。

记者:你的个案研究牵涉面非常广,比如对张洹工作室的研究,就涉及作品版权的问题,艺术家与艺术商人的关系以及工作室的管理,美术史研究者应该怎样在其中找到自己合适的角色?
 

巫鸿:他的工作室有点类似于一个小社会,有很多不同职责的人,涉及工种、艺术种类也很多。我的调查研究其实是从这个角度进入,以此来考察中国当代美术更深层次的一些问题,比如工作室的资源,它和社会的关系等等。张洹工作室出来的作品,会进入国际美术展览或艺术品市场,张洹的背景也很有意思,他是从美国回来建立这个工作室的,他为什么会回来?艺术家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做这个工作室的?我觉得这里面隐藏着很多有意思的问题。现在的美术,已经不仅是好看与否的问题,它里面有很多的经济利益、社会关系和文化价值,所以我们在做研究时,应该尽量把它看得复杂一点会比较好。 

记者:工作室的企业化,会给艺术创作以及艺术批评带来怎样的影响? 

巫鸿:张洹工作室发展成为一个品牌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成为品牌后,它的艺术性就会被削弱。因为真正的艺术品是不能够大规模生产的,甚至摄影作品也只能做三五张,需要受到数量的限制。油画基本上都是一件。这与品牌性的大规模生产是不一样的。一方面一些当代艺术品的创作确实需要有很多人参与才能完成,但是,另一方面它又不能变为机械式的大规模生产。那么,艺术生产和品牌生产的不同点在哪?怎么衡量?怎么定位?我觉得这都是重要的艺术理论问题。目前,工作室的企业化趋向的确存在,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值得鼓励的现象,因为顺着这条路会更加鼓励艺术品的商业价值。如果艺术家迫于市场、画廊的压力进行大规模生产,超过了一定限度的话就会影响到艺术家的名誉和市场价值。艺术家和市场之间实际上是在互相调节的,尽管里面会有一定的模糊性。

作者权的问题很敏感

记者:在这本书中,尽管你就作者权这一个敏感问题有一定的涉及,但却是点到即止,你提供的把艺术家的位置在当代艺术中明确化的建议,是否有些理想化? 

巫鸿:对,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很大胆,有理想化成分。作者权问题,在美术史研究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和现象。这种讨论的好处在于至少在理论层面上可以把问题摆到桌面上面来。在目前,当然还没有一个能够马上解决的方法。我提出仿照电影剧务表的方法,就是在一件作品上标上艺术家:某某,刻工:某某,画手:某某,这样做并不是否定艺术家的价值,而是能够清晰区分。如果说艺术家决定画一张画,完全是自己动手的,那么就只标:艺术家某某某,这两张作品就可以区别开了。这样,以后的美术史家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哪一张是他亲自动手的,哪一张又是在他的概念指导下由别人完成的,这并不一定就是说哪一张更好,关键是它们的性质不同。这是从美术史研究的角度来看而提出的很切实的方法,关键是不能把什么都混到一块。当然,正如你说的,这种做法比较理想化,实际的实施可能会影响到作品的市场价值,画廊可能不会太喜欢这样的做法。 

记者:这本书的“研究性”是比较突出的,但在当代艺术创作中,我注意到策划人机制的盛行导致策展人意志超越了艺术家的真实创作意图,“策划”超过“研究”,你怎样看这样的现象?   巫鸿:这里面会有很复杂的协商,会有互相的支持,也会有矛盾在其中,他们的关系就像一个三角结构,一个角是艺术家,另外一个角是策展人、史学家或批评家,还有一个角就是画廊或美术馆。这三个角是互相制约、互相支持的,缺一不可。就如你所说的,确实会有策展人的理念过于强势的情况,把参展艺术家的作品当成自己理念的材料。但是也不应该抹杀三者的不同角度和视点。我认为三角形的理想状况是在不消灭个性的基础上,三方充分了解工作的规则,大家都会从中得到一些利益。如果能弄清楚其中关系,加深合作,三角形结构中也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收获。

记者:我注意到你近年来发生了一个很重要的转变,将主要精力从古代史转入到对当代史的研究,这是为什么?

巫鸿:很难说是完全的转向,在外面看起来我现在是做当代艺术的研究比较多一些,其实,我现在还是做很多古代史的研究,古代和当代的工作基本上各占一半。在我看来,古代和当代的很多问题都是连着的,古代和当代的分野只是学科和个人训练的分野,在学理上是分不开的。我们谈现代和当代,如果不知道传统,那么现代、当代就没办法去定位。如果单纯在当代、现代里绕,不了解传统,也是很难做出好作品。再说深一点,我觉得所谓的当代和古代,都是一些材料的问题,今天面临的古代已经是我们生活一部分。

比如今天放假,你在上午去故宫看了一个古画展,下午又去798看了一个当代艺术展,那你怎样解释你的这一天?你的这一天是古代还是当代?你看的那些故宫的古画,当然是古代的,但是,它们已经进入到我们当代的生活,它在故宫的展览、包装和介绍,用的都是当代的方法,特别是作为参观艺术的人,是一个当代的人,当代的主体。所以,我认为所谓的当代和古代艺术,实际上是在谈你这个当代人是怎么对待当代和古代的材料。甚至最好的历史学家也是一个当代的人,他怎么想,怎么看历史,都是当代学术的一部分。对我来说,我的视点常常是将当代和古代两个方面互相印证,我最近在美国做一个关于三峡大坝与当代中国艺术的展览,虽然这是一个当代艺术展,但是在展览中也包括了几件古代作品,内容是古代人怎么描绘洪水和治水。可以说古代和当代在表现这个题材上有很深的渊源,它们不是直线的发展,而是有很多曲折,有相交的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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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闻︱数字景观奥德赛——写给2020年的艺术世界

2020-08-18 17:49:12.961 来源: 艺术市场 作者:郑闻


上个世纪,我们在革命乌托邦中迷狂。这个世纪,我们自以为走出了群体和理想,我们相信自我实现和网络互联。代际的更替似乎步履匆匆,知识生产加速度爆炸,人人都是艺术家,无处不是图像——直至今日,与每个人绑定的健康码成为最普世的艺术生产,但这是我们追求的当代艺术价值吗?我们不期然已在图像帝国的乌托邦中迷失,却忽然被一个病毒细胞引起的全球海啸所惊醒。与其说我们想追求什么,不如说我们要捍卫什么。

本期“后2020艺术计划”特别约请艺术家李心沫和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郑闻撰文,就全球化和世界主义面对的历史危机展开讨论。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生周咏入选本期封面艺术家,身处大时代,艺术须洞穿时代。从亘古至当代,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回看巴别塔便知天下事。“抚今怀昔,理寄斯文”,一画尽览文明盛衰。

——郝青松


数字景观奥德赛:写给2020年的艺术世界

文︱郑闻

“Spectacle景观是意识形态的顶点,因为它充分曝光和证明了全部意识形态体系的本质:真实生活的否定、奴役和贫乏。”                      

——居伊·德波《景观社会》

01

PART

Covid-19

2020年夏,人类与Covid-19引发的全球疫情激战正酣。中国的疫情发展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而在全球范围,疫情仍在继续扩大发展。艺术界以往不分昼夜的国际飞行、学术交流、商业交易,暂时都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幻泡影。贸易壁垒、争锋相对、价值分裂、种族斗争、画地为牢,成为当下全球的现状。疫情,也是近年全球政治经济病症的一次生物性集中爆发,昭示了逆全球化、民粹主义、种族主义、贫富不均、地缘博弈、科技竞争等状况的继续激化,也是新一轮全球意识形态“左右互搏”的“疾病的隐喻”。

疫情的发展早已超越其生物学意义的导向,以芯片制造与代工为焦点之一的国际地缘竞争早已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白发苍苍的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在公司运动会上发表讲话:“台积电将变成一个地缘策略家的必争之地。”更多政治力量对垒、经济贸易摩擦、党派竞争互搏,都以疫情为借口开始发声互怼。更加蔚为壮观的,是各方力量在网络以及媒体“景观”(Spectacle)中的厮杀与搏斗、排演与博弈。所有围绕Covid-19造成的哀悼,也只是一次又一次有关悼念的集体式“景观”。所有没有亲身接触到病毒、亲身感受威胁和死亡的人口,尚未因为疫情失去亲友的人口(这依旧占据了目前世界人口的极大比例)——从严格的实证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确定我们/他们有资格去哀悼那些根本不可见也未可知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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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欣《错误的秩序——断层》004  布面油画  165×110cm  2014年


最为可笑的是,许诺带给大众真相的新闻行业——这个最擅用图像与影像展示“真实”的行当,连哪怕一幅真实的死亡场景都不会向你展示。全世界人类哀悼和纪念的对象,并非是哪怕一个真实的死者,而是数以亿计的手机、电脑、电视屏幕中从不休止的符号与信息。以及这些玩意儿让我们这些信息接收者,自以为拥有所谓自由意志的大脑产生的一系列条件反射与情感起伏。面对未知出处与无法考证的数据材料,学者们和艺术家们侃侃而谈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有关疫情的“信息”,是有关疫情的庞大的“媒介景观” 而不是疫情本身。家庭成员之间对于疫情展开的讨论和争论,也只是一场看似正经,实则早被预先植入台词的荒诞对白。人们所谈论甚至一本正经思考的,不过全是各方有关病毒的“描述”和“叙事”而不是病毒本身,是有关死亡的“信息”而不是死亡,是有关灾难发生原因及发展进程的预先排演,是伴随舆情监测随时作出的有意引导和混淆视听,而不是灾难的本来面目。

如果说1991年的海湾战争对鲍德里亚来说从来没有发生,2020年的Covid-19病毒灾难,对几十亿目前尚未感染、未来若也能侥幸躲过的人而言,其实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个数字景观帝国本身的运作机制,才是最强的“病毒”和“疫情”,通过互联网信息下载到了每一部移动终端使用者的神经系统和意识形态之中。

02

PART

DAU

2019年,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及其他两个剧院举办了全世界工程最为庞大的一场影像展映《DAU》。影像基于一个被复原的前苏联社会,它真实存在于乌克兰东北部的哈尔科夫。2009年开始,有超过400个主要演员和10000名参演者,离开现实生活来到这里,参与到这场斯大林式“楚门的世界”。DAU这一影像工程项目,目前已累积700小时的影像素材、250万张图片、4万件衣物。影像《DAU》正是来自这个人工搭建的“前苏联幽灵社会”历时3年的资料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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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U》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展出


这个最初为了拍一部历史纪录片搭建的巨型布景,在漫长的拍摄过程中却被导演和真实参与者们逐步构造成一个真实庞大的社会系统,仿佛翻转成鲍德里亚“超真实”概念下的一个“拟像”世界。有关这部注定要激起争议的电影或“影像工程”,很多话题还远远没有展开。影像艺术及其单帧构成元素——摄影,在被反反复复讨论了近两个世纪的当下,在全球陷入一场生物病毒危机引起的一系列政治经济震荡的此时此刻,是如何塑造这个世界的面貌与人类的观看方式,以及思维路径的?

近10年来,愈加泛滥于社交平台和移动终端的摄影与照片,其背后的图像政治和生产机制,在流量经济的推波助澜下建构起新的“数字景观帝国”。居伊·德波在1967年的预言,不但在21世纪到来前成为了事实,更在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后借助全球网络通信技术的迅猛发展,完成了数据化的迭代升级。由高速传输的数据构成的图像、照片、影像建构的符号帝国,早已不再亦步亦趋于现实世界与历史进程的发展,正如当下存在于网络景观中让人精神分裂的另一种疫情(所有有关COVID-19病毒的媒体叙事与图像传播造成的“信息疫情”),在日以亿次的点击播放中设计引导着现实的走向与未来的轨迹。

来自《DAU》这个物质世界与真实生活混合体的庞大的图像库和影像库,不仅混淆了人类真实生活与历史场景的界限,也反转了私人情感与剧本叙事的模糊边境。罗兰·巴特在《明室》谈论照片基于私人生活与情感体验的“此曾在”的真实性,在这里被人为生产并经历了戏剧性的颠覆。《DAU》是今日世界影像工业“超真实化”趋势的一个极端案例,是这个图像世界和符号帝国的一次自我生产与自我繁殖,也是眼下统摄全球的无所不在的“数字景观帝国”一次恰如其分的浓缩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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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朗道:娜塔莎》电影海报,DAU官网


03

PART

流民图

数以亿计的肉身,所有网络景观中的无根者、无产者与流离失所者,构成了21世纪“数字景观帝国”的“流民图”。所有APP使用者们被搜集的生物信息、数据信息和个人资料,所有上传至云端的肉身影像,都是供给全球消费主义与资本主义景观帝国的熊熊燃料。亿万个直播间里搔首弄姿嗷嗷待哺等待打赏的主播,费劲心机戏弄自己取悦观者博杀出位的网红明星,那无数类似“太难了”或者“奥利给”的呼喊,是当代数字生活中苦苦挣扎的角斗士,也是字节跳动等公司王国数据洪流的当代奴隶和数字流民。

那么,今日的艺术创作者们开始一件作品或者一段影像的创造/生产时,首先要回应的正是图像背后的景观机制与操控技术。图像展示的对象取代了现实中的原型、媒介中的角色身份取代了现实世界的社会身份、操作媒介的人被媒介操纵、“叙事的图像”则被“图像的叙事”所置换。当下的图像政治提前预设编程的种种生成方式,使得今日的艺术生产和图像生产犹如一场看似惊涛骇浪的奥德赛之旅,实质往往不过一场波澜不惊的楚门秀,或是《雪国列车》中那稳操胜券的循环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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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列车》 剧照


2000年以后乃至疫情期间才开始登台的新一代艺术家,也已经带着他们的“表演”来到所有人眼前。无论是采取激进的姿态还是保守的观望,都是这个“可见”与“不可见”平行重叠的巨大景观中的一些微型场景。操弄数字图像的角斗士们将把自己作为“艺术家”的媒介身份上传到作为“艺术世界”的斗兽场中,如同《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一集《桑尼的优势》中,通过意识上传启动巨兽进行的血腥搏杀。慎重选择所要挑战的对象与系统,发现或隐藏搏杀者自身真正的主客体关系,则是这一表演和展示至关重要的一步。

如果今日的艺术家和所有从业者,不能像伟大的巫师一样,用利刃剖开“时代”这一巨兽祭品的五脏六腑,无法预言展示出新的人类幻象,无法改写当下的艺术代码的话,那我祝福这个职业早日死亡,毫无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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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达《生理反应3》数据化声音装置,2018年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刊于《艺术市场》2020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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